这是大哥去世当下她就明了的事实,她以为自己早放开了,却於此时狼狈地发现,那一丝眷恋不舍。端坐於城主卧室的梳妆镜前,换回从前那套已多年不曾再穿的白纱装,回眸凝视在床上闭目沉睡的未婚夫,在那如今看来十分遥远渺茫的过去的未婚夫,秀泷的眼很温柔,又怀著些歉疚。她的视线回到手中木盒,拿出里头装的特制召奴人头,和真人一比,果然分毫不差,不愧是昔日鬼祭座下第一的机关师狄少将。秀泷笑了笑,打算把人头重新包好,莫召奴却恰好醒过来。
因此,莫召奴苏醒後的第一眼,见到的是出落地比当年更加成熟动人的未婚妻,以真面目抱著自己的头,惊悚的画面令召奴登时睡意全消,「秀泷?」想直起身,但伤口的疼痛拉扯肌肉,使身体打了个颤,不由得往後一缩。
「召奴!你没事吧?」秀泷放下假人头,赶忙趋前探看,「你的伤口小而深,可以的话,还是别乱动的好。躺上几天好好休养,很快就能恢复。」
「嗯,我尽量。」召奴脸上挂著笑,暗地已痛出一身冷汗,「怎麽了,今天穿得这麽漂亮?」抚上秀泷的发,细致的五官盛满柔情。
「送你啊。」她笑著抱住召奴颈子,因为她手劲大,反而是召奴被拉得往秀泷怀里倒,「用大哥的身份容易惹人起疑,还不如以我本来的样子,反正除了师父和你,没人认得出我是谁。」
「抱歉。难为妳了,秀泷。」
「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做什麽呢。」
「我对妳是真心的。」召奴叹道,手紧捏秀泷的衣摆,「当年,我真的认为,我这辈子只有妳。」
这或许不只是公平性的问题。就像生命中许多後来发生的事,迫使你重新思考此前发生的种种。出现了下一次的地久天长,不代表前一次的就不算数,但它对你的意义就得重新衡量。
「那时候我不就说过了?做人不要太铁齿。」伸手往召奴头上拍几下,像个对调皮小弟莫可奈何的大姊,「而且,我也很高兴。过了好些年,你的心总算有可以栖息的地方了。」
「但我再也无法补偿对妳的亏欠。」
「我也没要你补偿啊。这本来就不是谁的错,不管任何理由,既然是我自己的选择,後果也就得一并承担。」秀泷失笑,「服部等下会带你去西海之滨,你跟那傻大个先暂时出去避避风头,等东瀛平静再回来──应该用不著多久了。不管你们在哪里,只要偶尔想到来看看我,我就很满足了。」
「千万别这麽说。我不会忘记妳的,秀泷。」莫召奴收紧手臂。
「我也是。」
她拥著召奴,像拥著陈旧的梦,留下一道悲伤和闪烁的失落。
为神风营总帅的空缺,剑圣与拳皇在良峰贞义及真田龙政联手布局下,於天皇御前打了场惊天动地的大决战。战斗方酣,剑圣却一声不响掉头就走,导致天皇下令战约无限期延长,由服部中将暂代总帅之职。
「天皇的决定,让我们省去最後的麻烦。」夜晚的太政大臣府内,真田与良峰在本为岩堂占据的桌边对坐。他唇畔仍是盈盈的笑,摺扇轻挥,以一种婉约雅致的姿态,流泻满地风华,是绝代的艳,也隐含些若有似无的媚,可又不脱男人骨子里的刚。那刚撑持了他的媚,造就一股说不出的韵致,吸引任何人目光的韵致,「比预期中更好的结果。」
「倒是你,要驾驭一头出了笼的野兽,可不简单。」良峰贞义为两人倒茶,青翠的绿水注满瓷杯,杯口轻烟弥漫,静谧安详的气息在房内流动,家的温暖。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真要说有,也是私人问题。无需多虑,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一丝忧愁在精明的太宰眼眸深处闪过。他拿起茶杯在鼻前闻了闻香,很给面子地一饮而尽,「你泡的茶,比岩堂好得多。」
「你喝过岩堂泡的茶?」
这些年来,为宫廷与各地领主间频繁的往来交际,逼使他不得不苦练茶艺,虽说离登峰造极还有一大段路要走,但让人喝得下去,口中回甘,总还做得到。单就这点来说,他比过去进步得多了。
「没有,我知道他很想毒死我。」坏心的笑,吊足新任太政大臣的胃口,「暂时,东瀛不会再有动乱了。」
「能维持多久呢?」
真田龙政没有回答,迳自望向窗外,笑道∶「下雪了。」
雪是冬季的樱,落满入夜的天,无止无尽,彷佛秀泷生命中那一季刻骨铭心的盛绽山樱,在早春时节,最初也是最後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