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发生的一切,端的就如一梦。
可惜不是。
每一处伤口都以疼痛的方式,提醒他,昨夜出了什么事,咽喉还隐隐作痛。
好在疼痛也告诉他另一件事。
——毕竟,自己还活着。
四下打量,自己似乎在一间废窑里面,光线昏暗,辨不出时辰。
徐伯人翻身坐起,身上盖着一件破旧衫子,衫子底下,自己还穿着那套衫裙,不过已经血污狼藉。剑刀就在手边,身下是条破毡毯,显是破窑原有之物。
衫子是谁的?有人来过?
一壁调理内息,一壁寻思:记得自己带着仲雨和李妈的尸体出了客栈,然后就走……是往镇上去,还是往回,或者扎进岔路了?记不清楚,好像自己是走进来的……头疼,心也乱,根本不晓得自己在哪里倒下去的,这里又是什么地方——遗骸呢?不在身边,莫要丢在半路才好,得快些找到。
徐伯人慢慢站了起来,血气不足,依然有些晕眩。他以剑刀支地,踱向门口,门口似是被人特意用乱树枝掩了起来。
透过缝隙看去,天阴阴的不知什么时候。这窑离道路不远,但地势比路面低了几乎三尺,是以视野极低,远远传来脚步声和哼歌声。
由于始终没有“那种”感觉,所以徐伯人听见哼歌声以前,就知道来的是个男子。
——正走过来!
徐伯人很快就看清,来人上身□□,古铜色肌肉虬结,生就一副好身量、好体格,头发随意扎了一束,虬髯乱蓬蓬的,浓眉大眼,看年纪不过三十。他腰间别一把猎刀,斜挎皮口袋和弓箭,手里提了只一动不动的小野猪,赤着小腿,脚登草鞋,健步如飞行来,一边笑呵呵哼着山歌。
走得近了,方见他脖子上还挂着一枚红色玛瑙坠,小巧精致,与他整个粗犷的人有些格格不入。
看样子,是名猎户。
徐伯人回头看看陌生衫子的颜色质地,又看看猎户的齐膝短裤,也就猜到了七八分。一直看着猎户走向这窑,自己干脆站在门里,等对方把小野猪放在一边,移开堵门之物。
猎户哼着歌子弓身进来,抬头看见他时,徐伯人开口道:“多谢——”
他忽然呆住。
——明明说出口的字,怎么没有声音?!
徐伯人不由按住自己喉咙,吐丹田气,又说一遍:“多谢……”
声音,有。只是微弱得自己才能听见,而且又与平时语音迥异。
徐伯人微微皱眉:周灭的药?抱歉地看向猎户,虽然逆光,仍可见猎户怔忡、错愕、惊讶的表情。
徐伯人只好冲他笑笑。
这一笑不打紧,只见猎户痴了、傻了,咽下一口口水,脸倏地涨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足无措,“我我我我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奇怪,刚刚他山歌哼得很流畅啊。
徐伯人耐心等着。
等了好一会儿,猎户才猛地拍一下脑袋,咳了一声:“我——去烤野猪,姑娘,你别怕啊……”说完,几乎落荒而逃般,奔出窑门。
徐伯人,却立在原地,轮到他莫名其妙了。
不是猎户的举动,而是那个称呼:
——“姑娘”?
呆了一呆之后,方明白过来,猎户误会他这身装束,偏他又无法出声解释。
徐伯人苦笑,跟着出了废窑。早知如此,离开客栈时应记得把衣裳先换过来。
天色虽阴,风却不太冷,吹在身上有种凉凉的感觉。猎户正在生火,野猪在一边,弓箭、皮袋都在一旁。
徐伯人围着废窑走了一圈,果然看见自己携来的竹筐在窑后,用树枝杂草胡乱遮掩。
心里一紧:对不起,仲雨。
想起自己还有许多事要做,徐伯人走到猎户身边,用剑刀划地为字,然后碰了碰猎户肩膀,猎户如遭火灼一般,噌地跳起来,脸又红了:“姑、姑娘,什么事?”
徐伯人指给他看地上两个字:“多谢”。
猎户却摇了摇头:“姑娘,我不识字,你还是先进去吧,小心着凉。”
听他一口一个“姑娘”,徐伯人真是哭笑不得!
自己何尝不想换下裙衫,但脱下之后无衣可换,岂不更冷?
算了,看来一时半刻讲不清楚,还是等对方走后,自己再离开吧。徐伯人心想,觉得自己口渴,哪里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