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与他的期许,毫无关系。
房间里的女人听见他逐渐远去的脚步声,目光放在手边的那份合同上,仿佛会从里面冒出一个洪水猛兽。好久之后,才肯移开目光。
雷纯扶着额头,双手撑在了桌上。
她是真的不明白这些男人,情感对于他们来说,究竟是什么。希望,温暖,关怀,爱,似乎都是可有可无的,象是上帝之于水和空气,说有,便有了,然后,生存就再离不开。
雷纯真的不曾想过,顾惜朝会那么干脆地接下这部戏。
这部,同志片。
第29章
下雪了。
雷纯坐在她那辆纯白色Landaulet里,看着雪花一片片打在车窗玻璃上,慢慢地就模糊了视线。
这里是十二月的最后一天,早晨八点半的街道。
雪是从夜里下起来的,早已在地下落了厚厚一层,街上行人很少,往日疯狂的车流被摄入一种慢动作的镜头,混杂在雪影天光的绰然中,徐徐而行。
冰冷的城市让人疲惫。
手边细长的杯子里是透明的龙舌兰,雷纯移开目光,垂了眼,液体顺着身体内部滑落,辛辣的酒气刺激地神经瞬间悚栗起来,她终于舒出一口气。
刚从飞机上下来,那种掠过高空时的轰鸣仿佛还在耳边,近两个月,为了那部新电影,雷纯一直过着飞来飞去的日子。
雷纯从没有这样仔细地跟过一部片子,从剧本,到制作班底,演员全部由她亲自筛选,拍摄也全程参与,她将筹码压在那部片子上以求雷氏的转型,自然为它付出了极大的心血。诚然,影片敏感的题材一定会让它在宣传发行的时候困难重重,但雷纯同样相信,强大的网媒会在另一个层面上把它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即使不能在国内公映也没有关系,她只要公众知道,雷氏无论在哪个方面都足以与J影和有桥抗衡,这就够了。
那么,究竟为什么要选这样一部危险性如此大的剧本呢?
雷纯不是没有问过自己,然而答案并不是提了问题就会自动出现的。
除了这个本子的确是适合评奖的文艺风外,雷纯自己也不清楚它究竟有什么打动了自己。
因为里面的同性爱情?这样的解释她自己都会笑出声来。从很多年前起,她就知道,一旦两个男人荒唐地谈起爱情,那便是比世界末日还糟糕的事情,那样的爱情是带着毁灭一切的火焰来到身边的,焚烧却的不仅是那两个荒唐的人。雷纯曾站在最近的地方,看着火焰烧到自己脚边,看着旁人挣扎在火焰里,然后抽身而去,冷眼旁观。
这样的火是挣不脱的,即使这么多年,即使分离即使背弃,却依然痛苦,放下是痛,放不下是伤。
她咬了下唇,想笑,却化为一声叹息。
所以,大抵真的也有那么一两分的不甘心也说不定。这种复杂的心情,让她敏感,让神经纤细如发,那些年少的时候,年少的冲动,年少的爱,外表看起来总是瑰丽,只是深究下去,内核一片狼藉。于是把这些统统放下,留在过去,在一个最隐秘最柔软的地方,偶尔鼓动一下,证明着曾经的自己。
那根敏感的弦,一粒尘埃都足以触动,一种无法被描述的奇怪情绪。
车子缓慢路过街边被雪雾笼罩的火焰色的大楼,直到再看不见。
雷纯把投在酒杯上的视线收回来。
这个时候接到电话,雷纯略微皱了眉,手指划过接听键,然后听着耳边人波澜不惊的叙述,眼底的笑意便渐渐泄露出来。
呵,她一点都不意外呢,这群在火焰里挣扎不已,自找麻烦的,男人。
差不多的时间,接到电话的不止是雷纯一个人。
桌上的手机叮铃叮铃响起来的时候,顾惜朝刚从一个梦里清醒过来。
凌晨时分做的梦,不长,却很清晰,梦中似乎是儿时的光景,有些像记忆里某一年的夏季,他与母亲一同去乡下扫墓,天气很热,阳光像色彩斑斓闪烁出光芒的碎琉璃,组合出绵延不绝的乐章。农夫、稻田、河流、狗,湿润的泥土,还有土陇尽头一座木制的神龛。石雕的佛像端坐在不知什么人所搭建起的几已腐坏的遮雨棚下,双手合掌,微颔下颌,脸上出现妙意不可言的微笑。他并非在佛堂里高高在上的偶像,散发出与俗世打成一片的气场,又自有超然的意味。佛前供着香枝、鲜花和清水,是乡间人们对他的信仰。
路过的时候看到那残破的佛龛前跪着一个人,他的面目隐藏在阳光背后,从顾惜朝的角度看过去,辨别不清,然而却莫名地熟悉,那人的背影、轮廓、气息……仿佛熟悉自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