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虔诚地跪在佛前,放下姿态放下红尘俗世,显露出一种从内心蔓延出的顺从来。
于是,他的眼神调转不开,梦里脚下的路开始走不到尽头,他回头看着那个人,看他消失在视线里,继而在下一个转弯处再次出现……如此循环,一个走不出的怪圈。
顾惜朝陷在这个梦中,无法醒来。
他想自己可能是被魇住了,因为到后来,意识已经很清醒,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睁开眼睛,然而除此之外他并没有感觉任何不适,仿佛只是走一段重复的路,用一双旁观的眼睛看着另一个自己,以不熟悉的姿态拜在佛前,却始终不懂所求为何。
顾惜朝并不是信徒,比起信仰那些泥塑木偶,他更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道理,所以这样一个梦究竟有什么意义,不知所云。
它预兆了什么幺?或者是没有?谁知道呢……
古怪的梦来得古怪,去得同样突然,不知道它在哪个节点戛然而止,顾惜朝于是顺理成章地醒了过来。
他躺在床上,睁开双眼,看着天花板上隐秘的纹路,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
大约空白了七八分钟,枕边床头柜上的手机愉悦地响起令人厌恶的声音。
手机永远是最讨厌的物品,它让你永远都暴露在别人视线里,无法躲藏无处遁形。
接通了电话,他还没出声,那边便劈头盖脸传来白愁飞的声音,“这两天哪都不准去,给我好好在房子里藏着,最好谁也别见!”
顾惜朝愣了一下,听筒那边声音颇为严肃,他按了按眉间,“出什么事儿了?”
“呵,”那边是白愁飞标志性的带着讽意的笑声,“你还问我出什么事儿,拍同志片拍上瘾了是吧,还知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
顾惜朝接这个片子的时候并没有跟白愁飞打招呼,这自然引起了后者极大的不满,但最后到底是帮他把公司那边的事全摆平了。
这并不意外,顾惜朝想。
会做下那样任性的决定并不代表他没有考虑过其他的干涉,但是在看本子的时候,他就有一种预感,白愁飞并不会为了这部电影跟自己闹翻。
事实也真的如此。
近两个月来,顾惜朝一直在外景地拍戏。这部电影取材于对越战争,顾惜朝饰演的年轻士兵因为受伤而脱离了大部队,故事就从他独自求生开始,大量的内心独白然后切入人物,他靠在树边奄奄一息地看着天空。最开始的时候他也想过自救,但战场上物资总是紧缺的,不但没有合适的药品治疗枪伤,食物更是最让人头疼的问题,再辅以湿热的空气,让人喘不过气来。他不想做俘虏受那份屈辱,于是决定自我了结。然而命运就是这样奇妙,就在他已经举起枪来的时候,面前却突然落下来一个人。另一个他就这样出现在镜头里,他是伞兵,跳伞时遇到了气流被吹到了这个方向,接着见到了想要寻死的他。
他握住了他的枪,他拿出随身的急救包粗糙地为他处理腿上已经开始溃烂的伤口,他将背包里带的馒头分一半给他,他对他说,不要死。
不要死,不要死在这个陌生的异国他乡,远方的慈母还在翘首等待,等待用干枯的双手拥抱自己的英雄儿女。
所以,不要死,不能死。
于是,他就这么活了下来。
他背着他到附近早已成废墟的小村庄养伤,一边试图联系大部队,整整一个星期他们从陌生到熟悉,到无话不谈,后来想起来,那居然是最幸福的日子。
一个星期后,他终于联系上了大部队,而发讯的电台也随之引来了敌人,还好他们跑得及时,在敌人轰平那座小村之前逃了出来,他们躲在一个不足五平米的狭小菜窖里,只能紧贴着对方坐下,眼前是一片黑暗,鼻腔里充斥的都是腐败的味道,似乎自己也会腐烂掉一样,头顶上敌人的脚步声来来回回,显然是还没死心,他们只能抬头望着,没有表情,不知道什么心情。但他们都清楚一点:不能被抓到,敌人是残酷的,被抓到的人会被剥了皮再在里面塞上稻草做成人皮草人,竖在边境线上。
他们在那个菜窖里呆了四天半。
不能出声,他们就用手指在对方手心里写字;看不到四周,感觉到被世界丢弃的恐惧时,对方就会触碰自己的眼睛;模糊了白天黑夜,靠在另一个人身上,轮流着睡觉;最重要的,没有水也没有食物,他们咬破了对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