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露愠道:“冥顽不灵!氐娇,你既然决心代替那位贵人继续守护下去,也为此坐上了水神之位,道德和律法便应当是你最尊重的事物!凡人道‘头上三尺有神明’,神明的上头,是大道。你明明不是你口中那样的人……你自以为是地和我说这些赌气的话,又有什么意义?”
他烧得了那封信,却无法让往事随灰烬飘去。此夜,那些灰烬,拨起了他心中藏得最深的那根弦。
氐娇背过身去,“你不会明白的!这封信真正的含义……雪神之所以会知道那个秘密,只能是贵人在临终之际告诉她的,可见他即便到了那种地步,满心想的仍是忏悔!”
“他对你有愧,难道不对吗?”
氐娇惨笑:“没有什么不对的,真是对极了……是我不愿承认而已。他对我,一直以来,就只有愧疚。他即便不在了,也不想留给我一点念想。”
信由姑射神人之徒代笔,重述了神人的遗言。神人不要氐娇再记挂他,也不要氐娇的感激,归根结底不过四个字:因果轮回。这封信彻底将氐娇拉回现实世界:姑射神人救他并非因为在乎他,而是出于赎罪的目的。神人的眼中是光风霁月,胸中怀着的是兼济天下的慈悲之愿。眼中心中皆没有他。
氐娇深觉自己卑劣不堪,而他自私的爱,只会玷污了姑射神人。生而不得说,死而不得忆,永恒无望。
邝露望向窗外,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微微有些湿润。
“氐娇,那位贵人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吧。邝露或许明白那种感情,不像是对爱人,也不像是对朋友,而且你永远都说不出口,就好像是……在黑夜中看到的那遥远的流星一样,即便日后看到了更光明的黎明,也永远无法忘记流星划破天际那一瞬的光亮。”
顺着她的目光,氐娇向窗外看去,透过堂前仙木,看到天边划过了数道流星,在夜空中留下令人惊艳的裂痕。
夜如幕,星如雨。
他想起三千年来在人间游走时认识的一位和尚,做过一首诗,其中的两句倒是应景。
“流星透疏木,走月逆行云。这人生啊,就如流星——”
邝露打断,“你看,这流星划过的轨迹歪歪扭扭的,一看便知,是新上任的小神在布星的时候经验不足导致的。”
氐娇抱拳:“邝露,我越来越服你了。瞬间将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上升到了技术交流的层面,论败坏气氛的能力,还是第一次有人能让氐娇甘拜下风!”
邝露淡淡道:“邝露和昔日夜神大殿学过布星术。见过最好的,自然瞧不上这雕虫小技。倒是今日值夜之神技艺不精,简单的落星之术也做得如此草率,我现在就去布星台好好提点他一番。”
她福了福身,“今夜,邝露只当什么也没听到。你若喜欢流星,下回我请旨司夜,定让你见识到正宗的流星雨。邝露告退。”
氐娇留恋地望向天空,此时流星雨已经结束了。他喃喃道:“正宗的……流星雨?”
☆、琴瑟其二
天帝向来作风稳健。
可他这一次,显然太急躁了。
宣布上任雪神神陨并公布姑射仙子的身份、选定未来天后这两件事中间本应有相当的间隔,来给予六界充足的时间来消化这两个重大消息。可天帝这一次,几乎是一前一后地公布了这两件事。
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
紫微宫中,天帝高坐其上,九重天神祇列坐两旁,而姑射跪于殿前,对假冒上神、李代桃僵供认不讳。
姑射顶替师尊之举,于法理上虽有过失,但毕竟没有造成任何恶果,反而还有功绩。为此,冬神青女特意赶到,她与姑射各掌南北之雪,以同僚的身份力证姑射千年来尽忠职守,足以将功赎罪。
关于恢复姑射身份一事,润玉早有绸缪,本想借此次公审赦姑射,彻底了结此事。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姑射竟主动摘下了青莲冠,请辞雪神,革为上仙。
她说,错了便是错了。泱泱天界,以法为尊,纵有千般理由,姑射私自顶替上神,已然违反了天条律令,无法为众仙表率,唯有按律谪去神位。
众仙哗然。
姑射脊背笔直地跪在地上。润玉看在眼里,颇为心疼,恨不得立刻就走下宝座将她扶起。
她怎么这么执拗?润玉正欲说些什么挽回她方才的话,姑射抬起头,视线交接之际,投来坚定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