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在外历练,看多了生离死别世间冷暖,邝露早已习惯不露悲喜,然而此时,她忍不住声泪俱下,哭得像个无助的孩童。
刚从地狱般的战场侥幸逃脱,没想到还有更残酷的人间炼狱在等着她,曾经军中肆虐的病情,难以忍受的干渴,敌军奸猾狠毒的诡计,都没能击垮她,而现在,亲人蒙冤被害,朝廷背弃算计,让她彻底崩溃了。
润玉默默抱她在怀中,一言不发,泛红的眼中满是沉痛和悲悯,还隐隐带着些怒意。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时自己也是失去了至亲,又看清了天家无情的真相,万念俱灰,痛不欲生……
他没有想到有一天,邝露也要承受这种痛苦。难道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注定?
这一晚,邝露哭到天昏地暗,再加上牵动了还未好全的伤口,以致裂开流血,最终她体力不支晕厥。润玉抱她到床榻上,帮她处理伤口。
安置好两个送信人的秦里进来,看着这情形,站在润玉身后沉默良久。
他看到床榻上的邝露紧闭着双眼,满是泪痕的脸,突然冒出一句话;“不该是这样的。”
润玉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过身看着秦里:“你说什么?”
“邝露姐姐的凡间命数,不该是这样的。”秦里镇定说道:“我之前窥视天机推算她凡间命数时,算出的不是这样。”
“……所以呢?”
“我那时算出她应该死于这次军中投毒,她的家人虽被贬斥,但都平安无虞。因此她那时在军营中病入膏肓奄奄一息我忍住没有救她,以为她定是可以脱离凡胎重返天界了——然而第二天她却好了,是您救的对吗?”
润玉不语,秦里继续说道:“我之前和邝露姐姐一起在战场杀敌时,有几次看到她将要被刀剑伤到要害,险些丧命,但那一瞬间竟有真龙现形护在了她周身,是不是也是……”
“不要妄自揣测,”润玉打断他,转头看了看仍在沉睡的邝露,道:“替我照顾好她,我去去就回。”
回到天界召来缘机仙子,润玉再也掩饰不住满腔的怒气。
“难道做个将军竟要惨烈至此?!战场刀剑无眼,敌军凶悍强势这些都罢了,她还要面对骨肉至亲的惨死离散,被一心效忠的朝廷的算计背弃,这就是你给的命格?!”
他后悔了,当初就不该听从邝露自己的意愿,做什么将军。这些时日她受了多少苦,捱过多少生死劫难,他都看在眼里,然而他不能丢下这治理六界的重担,很多时候无法亲自去她身边陪着她,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如今还要让她承受这般痛苦,他无比懊恼。
“陛下息怒。小仙之前也说过,做将军本就是大凶大险的命格,到了凡间,很多事情更是皆由天定,已非小仙能一手掌控的了。更何况……”她看了看阴沉着脸的润玉,斟酌着说辞:“小仙也提前告知过陛下,邝露仙子此番历劫不一定能圆满,说不定哪次生死劫捱不过就只能提前归位。这本是天机,神仙也不能随意窥测和更改——只是这几日小仙略算了算,至今为止几次大劫她都化险为夷,小仙只能怀疑是不是逆改了天命,所以邝露仙子和她周遭一众人等的命数都有了异变。若如此下去,只怕之后她要面对的凶险更甚。”
她这番话意味深长,润玉却听明白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因为本座助她度过那几次生死劫,逆了天命,所以她如今便要遭受这样的业报?”
“陛下言重了,这算不得业报。只是,若邝露仙子此番在凡间本是短折的寿数,强行续上必定就动了他人的寿数,有所得必有所失,或许这也是邝露仙子本该承受的天命。”
润玉闭上眼久久无言,半晌,他扶额喃喃道:“是我的错,我早该想到……”
“关心则乱,陛下也不必自责,毕竟天意不可测,既是我们做神仙的也不可能事事料准。只是陛下若想让邝露仙子日后少些艰难,那还是不要再过多干预为好。”
润玉睁开眼,颓丧又无奈:“只怕已经晚了。”
如今这事态已是一发不可收拾,让他进退两难:继续为邝露筹谋,让她度过这一劫,只怕会给她之后的凡间命数带来更多无妄之灾;而就此放任不管,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邝露痛不欲生,受尽折磨,他更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