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很好,他懂得好多道理,虽然少了一条腿,长得也可怕,可她不怕爷爷。
这三年她每日都会去那个赌坊的门外,夜夜入睡前祈求上苍,可再也没见过治好了她的腿的那位仙女姐姐,她知道自己太贪心了,可总是忍不住想如果仙女姐姐把爷爷也治好该多好,就算要用她的腿去换,璇若也是愿意的。
想到此,璇若眼中又泛起了泪光。
“若儿,你不必扶我。今日是踏花节,去和落儿她们一起玩去吧,爷爷自己走走……”
他对少女微笑道,狰狞中透出和蔼的味道。连声音都已苍老喑哑,可见时光荏苒。
阮郎拂开璇若搀扶的手,径直走的缓慢艰难,陈旧的身影,却透出决然的坚定。
今天早上他梦见玉娘了,梦里她温婉秀润的身姿取代了几十年不变的血和火,五十多年,早已忆不出她的样貌,只依稀记住了温良如玉这个词。
醒来他的近来病重的身体竟然大好,阮郎心知,怕是大限已至回光返照的情景。
正当他躺在病榻上等死之时,一只雪白的蝴蝶冒冒失失的闯进屋里,蝶翼振动间带来百花的清香,恍然间,他又想起多年前,梨花清浅的时节,玉娘在遍地雪白中对他说,她在长安有一个好姐妹最喜欢听曲,可她从来没听过什么是曲,问他能不能带她去看看。
他又是怎么回答的呢?记不得了,大致是他自持君子立身端正,不愿去那烟花之地招惹风尘,后来玉娘闷闷不乐了好久,他就对她说,从今日起,她如果每天读一本圣贤书,三个月后还坚持如此的话,就带她去,玉娘不满的应下了。
再后来……
原来,他除了欠了她一段情之外,还欠了一场曲……
——
画楼中,阮郎一身蓝衣端坐,岁月斑驳难掩他仪态平容,衰老的皮囊下是浩然风骨……
厢房外面,尾随了一路的璇若暗暗叮嘱怀抱瑶琴的姑娘,言爷爷应当思及早逝的发妻,追念往昔,待会上去最好是唱一些歌咏坚贞不渝的词曲。
轻纱覆面的姑娘答知晓了,她轻笑,乐坊之中,最擅长的不就是情情爱爱的么。
头簪金步摇的盛年女子,风韵犹存,含笑对阮郎说道,“阮大人,您就放心吧,我们菱纱姑娘音色最是妙润,且工于琴萧,在长安可是数一数二的。”
话音方落,半遮玉面的娟秀女子抱琴而来,一双妙目顾盼生辉。
虽然已有准备,见到房中的人狰狞之容的那一刻,菱纱还是不禁面色一变,出自乐坊多年的修养还是让她飞快掩下了神色。
低身一礼后,她将瑶琴置于于香案,轻轻弹唱道: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
琴声清悦入耳,歌声婉转多情……
烟雾袅袅里,阮郎看到的不是妻子温婉的身影,而是多年前的血火长安……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
五十年来经离乱,当年战火起,他变卖家财以资军用,孤身一人离开长安,毅然前往洛城投了军,在将军麾下谋得军师之职……
“兄弟姊妹皆列士,可怜光彩生门户……”
……
大唐承平已久,多年不闻马蹄之声,将士戈矛已钝,如何抵挡十万虎狼。再妙的计策,也弥补不了实力的天堑,他每日从名册上划去那么多姓名时,颤抖的握不住笔……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
阵亡,阵亡
阵亡……
征兵!
无数的新兵被强征到战场,有老有少。他们从农田上还带着镰刀被掳来,没有时间适应,有的甚至没有配发到武器,用手里的农具去厮杀,去送命!
征兵,征兵,征兵……
……
“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
城门外的血未见干过,来年的花草定然茂盛。
市井中的纨绔公子,学院里的书生也被强征来,腿软的拿不动刀,顷刻就被乱刀砍成几半,马蹄下践踏成血泥。
每日是萧萧战鼓,战马嘶鸣声中夹着刀刃入肉的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