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侍从们结束协助伊芙瑞的工作以后,如昔被放去了自由活动。这天是西方王国每年为唯一神设立的三个节日之一,理当被致意并传递心中之爱的是祂,而非他。
在伊芙瑞抽出时间来查收前,瑟兰迪尔先复查了一番这批被拜托由地下酒窖搬出来的酒罐,每一只的高度都和他的手臂长度相当。访客们送赠礼物,天弓园亦将在唯一神|的名下以私酿琼浆招待他们,而且不单是前者,所有公馆的贵客、路经天弓园门前的居民及亲族,皆能共享这装满二十四只银罐的玉液。
覆上最后一个用棉布包裹的盖子,环形大厅的笑语声已热闹得此起彼伏。
他迈出酒窖的外走道,提汀妮丝正跟同样捧着摘自梦庭的花束的几个黑发女精灵聊得入神,那些女精灵却不是天弓园的住客,更非公馆的侍女。她们是在第二纪之前,从没踏出过极乐之地的智精灵,她们的织锦技巧不逊于曾经伺候重栏王后的编织者。长期以来悬挂于天弓园不同位置的织锦,有超过一半是出自她们的巧手。
他将视线投向高挑的白墙。
普通日子里,偌宽的大厅仅在靠内的半身高栏杆定期悬挂横向的织锦,但是到了今天,连用淡彩点染了山风谷景的浮雕壁,都被彼此紧挨的长长挂锦掩去大半面貌,只能让人观看到一卷一气呵成的失落之画。
晨光径直从大门射进来,每过一个时刻,都有新的细微画面复苏,或王子握在剑柄上的右手无名指上的指环宝石,或公主的白马跑过幽径时,飞扬起粘住她乌发的玫瑰花瓣……偏偏这些,俱不及其中唯一一幅没有人物的令他眼前一亮。
繁花簇拥而成的地毯,通往下方淌着浪花兴落的细流,继而磐立山岗之上,正中塔楼入云的雪白城堡,在占了半幅的翠野图景映衬下,犹如装点华贵国王的绚烂饰带。在这位国王的左侧,蓝羽白肚的燕子追逐着七色石,同时俯瞰茁壮的绿树和倚靠树干的白银竖琴,牠欢乐的姿态,仿佛能让人闻见牠振翅时,鸣啭着与喷涌间折射水晶光辉的清泉肖似的乐音,那被扇送的风教国王脚边,宛若落入原野的太阳的花株欣欣摇曳,纵塔前的双神树像不为所动,在地底朝山岩敲打出火星、由赤金色过渡到铁黑色的锤子却越发不知停歇。
日晖愈加盛大,擎举八芒星的塔顶边,遥现三抹几近融入蓝天的展翅白影。
而不到一根指节之隔,栏杆上对应挂置的同宽织锦俨然平淡得多,却又因乍看强烈的对比不容忽视。
那是开满一个庭园的粗放野花。
明黄烂漫,是斑驳阳光铭印春天的草地。
然而,他在欣欣向荣的印象外,隐约感觉到别的什么。
“两面织锦不是出自同一双手。”提汀妮丝在熙攘来往的人群中,站到不知不觉走进栏杆内,停在满目金绿互映之前的他的身旁。她看了眼他僵在半空的手,被带起的宽袖如一片骤至的暗云,在挂锦的右半边落下薄影:“这面织锦无论是对花,抑或对草茎的纺线取色,都更接近真实的色彩。因为显得真实而突兀,反而让人产生锦图反射出了阴霾的幻觉。”
话音落,瑟兰迪尔猛回过神,欲自然收回的手臂却被她挽住。他侧脸,迎上那一触便抚慰他莫名钝痛的心的眼神,连同他紧绷的下颌一并柔化。原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屏住了呼吸。
恢复暖意的目光深深落入她的眼。
“忙碌暂告一段落。你们不去尝尝开封的美酒吗?尤其是亲自将其搬出来的殿下,它们比我第二次呈上的,所酿时间还要久一点。”
他们面朝声音的主人,她在往复的人流里从容找到了一条路径。
提汀妮丝抬手半掩含着浅笑的嘴:“那我们也是在为你另一门技艺的成品陶醉,并无所失。”
伊芙瑞略显惊讶,但只是短短的一瞬。她的神色回归自然:“你们看出来了。”
提汀妮丝转回身去,“我很少看到你罗织如此逼真的锦图。图中景色既像发生在初春时节,又似暮春立夏交际。”她望向金发精灵,就像他瞬间察觉自己的意图一样,她亦捕捉到了他陡深的眸色:“就跟瑟兰迪尔的眼睛一种色彩。”
瑟兰迪尔的手在她念出他的名时,倏地抽动了一下,不想旋即被她攥得更牢。
“你说错了。真正的初春之色,比殿下明眸的淡石青色还浅些。”伊芙瑞顺着她的视线别过脸,仿佛不经意地回答:“特别是在一位来自南方亲族的王子,穿越六重戍卫之门,加入以这种璨若辰光的花为徽记的家族后,似是标识,又像见证了彼时正值初盛的都城。当他凋零,水乐岩乡再无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