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硬柴缝隙间露出两只眼睛。
无声无息地,木门被推开了,天光漏了进来。
挑开木门的一把剑。
一把剑鞘尖上还镶着宝石的剑。
“你要是不想让人认出你,不但要蒙上脸,还应该要换个剑鞘。”
来人一把扯掉蒙面的布巾,讽声道:“叶千户,叶大杀手,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嘴多舌牙尖嘴利了呢。”
他随手扔过来一团东西。那东西动了动,轻微哼唧了几声。
躲着的顾小少爷差点惊叫出声——他看到了被打得鼻青脸肿不能动弹的马尚飞。顾小少爷不忍直视地撇过了眼,这响动都没有,简直是被秒杀啊。
“有人说这里有乱党,果然不错,乱党还真是喜欢一窝蜂,”来人盯着叶红影欣然地摇了摇头,意味深长赞到,“真没想到还有这种惊喜。”
叶红影抬眸,“谁说?”
来人语中兴味更深:“你猜啊。”
三刻前,潘府上迎来了一位“贵客”。
潘汝桢看着眼前这个少女,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
只因他出来得慢了点,就被抽飞了两个下仆。
少女挥手阻了下人送来的茶,“也不用客套了,今天我来是要卖潘大人一个人情。”
“哦?那要看什么人情了。”
“乱党,潘大人不想知道吗?潘大人看丢了杨涟的尸体,想必也头疼得很吧,我却知道杨涟女儿的消息。”
“杨涟女儿?”潘汝桢心里一算计。杨涟要真有这么个女儿,那他尸体失踪,肯定脱不了干系。
“是,杨涟女儿杨冬晴——醉月楼的晴方姑娘。”
潘汝桢冷不丁以为自己听错了:“花魁晴方?”
少女有些不耐烦:“对,就是她,潘大人还不快去动手抄了醉月楼?”
“我怎信你?”
少女在他眼前甩出一块牌子:九千岁亲临。
潘汝桢算是知道眼前这个少女是谁了:魏忠贤的亲侄女——魏芳踪。
魏忠贤手下两大杀手,一个自称是晴方的未婚夫,一个恨不得晴方去死,此中深意真是耐人寻味。
所以潘汝桢仗着自己功夫好,先来醉月楼探探,可不要等自己急哄哄地把醉月楼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叶红影再拿一块九千岁亲临的牌子出来触自己霉头。
没想到他看到了一个让他惊喜的人。
乱党,真正的乱党。
马尚飞和顾仁愿的通缉令是经他手发出去的,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两人样貌。
这下好了,不管晴方姑娘是不是杨冬晴,这伙同乱党的罪名是坐实了。
而现在,他是真正地喜上了。
瞧他发现了什么?一个动弹不得的叶红影。
他已经脑补了一百种办法,怎么让叶红影“死于乱党之手”。
所以他扯掉了面巾,然后扔掉了他镶着宝石的剑鞘。
剑刃,如他的杀意,冰寒如死。
☆、十一
东林书院的后山,隐秘的废屋里,前左辅杨涟静静躺在木塌上。杨冬晴他们来时,遗体就已被整理过,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脸上除了那几道显眼的伤痕倒也显得素净安详。
杨冬晴与杨家覆灭后跟她出来的几个忠仆一起把杨涟埋在了这小屋外院中。她磕了三个头,上了一炷香,这次却连一滴泪都没有流。
走前花姨回头环顾了一眼小屋,虽说是废屋,倒打理地干净整洁,除了没什么人气也不荒芜残破。“真不像是那个人的屋子。”具体为什么不像,她也说不上来。
杨冬晴闻言回头,这才仔细打量了下这个地方。爬墙虎的油绿的触须卷着窗棂,绕进屋内又探了出来;院边架着半截长长的毛竹管,枯黄中泛着苔青,积着雨水,引得几只小鸟下来啄食嬉戏……
生机,细微、亲和、又跃然的生机……的确难以跟那个了无生气的人相联系。
马尚飞感觉自己缓过了一阵痛,他艰难地想要抬起头,却感觉自己像被魇着了,使了好久的劲儿,脸也没挪离地面一寸。他一只眼肿得不行,努力睁开另一只,终于瞟见了叶红影。
额汗,就这么有点昏暗的光线下,他都能看见叶红影满额的汗珠。
马尚飞瞬时失了力气,继续让脸去啃灰。完了,他想,他本来还奢望着叶红影能突然暴起,打得坏人落花流水,可看现在人家冷汗都吓出来了,岂不是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