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凌这样突兀地提起甄嬛不能多加置喙的旧事,话里话外竟是已经将朱柔则排除在外,他的语气温柔得像山顶上美丽的一抹朝霞,似乎要溺死人。
“皇上今日是怎么了?似乎格外怅惘呢。”甄嬛心中了然,却仍温和道:“皇上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臣妾自当为皇上分忧。”
“并无,只是朕忽然发现一件很要紧的事,你不需要知道。”
玄凌微笑恬然,似乎心头无比通透敞亮,又似乎早已想明白一切而迟迟不愿面对,他想了想,忽然道:“朕方才做了个梦,梦见母后说想念纯元皇后,想让她陪伴在侧。你交代下去,让礼部的人将纯元皇后的梓宫迁到献陵陪伴母后吧。”
甄嬛虽然装作意外,很快也回过神来含笑道:“皇上纯孝,故皇后泉下有知,必定感念皇上恩德,好生侍奉太后。”
玄凌静静片刻,只是搂着甄嬛并不回应,似要从她身上觅得一点可以支持他的力量。他一言不发,双目微阖,昏黄的烛光一丝一丝照在他的面上,他神色极沉静安详,只是眼角,缓缓溢出一滴湿润的水珠。
这是第一次,甄嬛见他如些失态落泪,疲倦到不能自已。
那泪里,或许有怨吧。甄嬛掩住面孔,缓缓闭上了眼睛——
自从今日起,朱柔则将永远消亡在紫奥城的方寸之间,永远被她最深爱的人淡忘,连一分怨恨都带不走。
☆、摊牌淑妃
淑妃邀约是在纯元皇后灵柩迁葬献陵的大典结束后的事了。纵观大周史书,还没有一个皇后与太后和先帝同葬一陵的先例,可想而知朝堂上反对的声音有多么尖锐。但出人意料的是,这一次玄凌的态度甚至比立后立太子只是还要坚决,偏生还只能拿一句“太后托梦”来说嘴。
四十多岁的皇帝比初登基的少年天子更为固执,尽管礼部尚书将额头磕出了一大摊血,也没能阻止他的金口玉言。
迁葬的事,最后是夏刈去办的,因为皇帝不信任任何人去惊动故皇后的安寝。朝臣们大多对皇上与故皇后之间的情意有所耳闻,也并不觉得奇怪。只是后来沐黛禀报,说暗卫中的眼线来回话,到献陵安葬时,纯元皇后的梓宫似乎轻了许多。
甄嬛只回答说知道了,并不感觉意外。玄凌的性情她是清楚的,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的背叛,尤其那个人原本是他心头挚爱。
腊月初八,宫里惯常是要开夜宴、喝腊八粥的。只是今年为着纯元皇后迁葬的缘故,玄凌一早言明免了夜宴,只是晨间从仪元殿传出旨意,给各宫一一送去了腊八粥罢了。柔仪殿自然也要安抚那些见不着圣颜的嫔妃们,照着往年的三倍赏了东西下去。
午后日暖,玄凌病榻缠绵的身子也懒洋洋的,在仪元殿服侍他用了药午睡便可以离开。雪天路滑,甄嬛并没有乘坐轿辇,只是抱了手炉,慢慢携了沐黛的手而行。冬日冰雪琉璃世界的上林苑并不荒芜凋谢,除了树树红梅、腊梅、白梅点缀其间,手巧的宫人们用鲜艳的绸绢制作成花朵树叶的样子,粘在干枯的枝干上,一如春色未曾离开。
踏着一路碎琼乱玉,行走几步,路旁便是岁寒阁,可以悠闲观赏太液池雪景之处。推门进去,淑妃已经坐在里面等候多时,见她进来,便搭着吉祥的手款款行礼,口称“皇后娘娘金安”。一时间,甄嬛似乎回到了昔年的凤仪宫中,那样的疏离隔膜。
“淑妃姐姐无需多礼。”既然她有意疏远,甄嬛也不想假惺惺的去扶。岁寒阁中三面有窗,一面是门,亦有顶可以遮蔽风雪,只是阁子狭小,只站了四个人就觉得拥挤不堪。甄嬛一瞥沐黛,她便会意,先拿了鹅羽软垫垫在旁边的圈椅上,然后拉了吉祥出去守在阁外。
“姐姐相约,本宫守约前来,怎的来了姐姐却不说话了?”甄嬛低头浅浅笑着,用长长的护甲盖拨着画珐琅开光花鸟手炉的小盖子,手炉里焚了一块松果,窄小的空间里,便有了清逸的香。
淑妃先轻轻咳了两声,方才启唇道:“臣妾只是想起来,去年与皇后在宫墙上曾对故皇后有过一番交谈,如今故皇后迁葬献陵,未知是不是皇后娘娘的授意?”
“姐姐说笑了,故皇后迁葬,那可是皇上的圣旨,本宫怎么做得了主?”甄嬛盈盈一笑,神色自若,似乎只是在叙话家常。
从阁子中望出去,整座后宫都已是银妆素裹,白雪苍茫之间,却是青松愈青,红梅愈红,色泽愈滴。淑妃遥遥注视一苑的银白,缓缓道:“臣妾与皇后相识十七年,就无需再这样打太极了。今日没有外人……我只想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