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知秋_作者:卞时雨(42)

  “小姐,要不开点窗吧?”安福有些担心地摸了摸罗怀秋汗涔涔的额头,罗怀秋只是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虽然窗子里吹来的都是滚滚热浪,但好歹比先前封闭浑浊的空气清新了些。罗怀秋吸了口气,慢吞吞地把脑袋挪到窗口,下巴搭在窗栏上。

  现在已经出城了,房屋建筑逐渐稀疏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一片相连的麦田。然而连月的大旱,原本应该郁郁葱葱的田地只剩下残枝断梗,露出干裂的褐色土地,看起来焦黄不堪。

  罗怀秋看得心里有些难受,靠天吃饭的农民,怎么经受得起这样的天灾。但钟鸣鼎食之家仍然过着奢靡的生活。田里麦子都收不起来,膏粱子弟碗里的珍馐玉食却碰都没人碰。罗怀秋还看到路上有不少穿着破烂短褐、面黄肌瘦的乡人拿着破碗和竹竿相互搀扶着往京城方向走,想来是实在维持不了生机,只能去要饭了。

  何庆媳妇看出罗怀秋心情郁闷,一边替她打扇子,一边轻声说:“小姐在看那些流民呢?小姐也不必太担心,其实年年都会有地种不下去,离家外出流浪的。他们也不全是去讨饭的,还有一些是去投奔亲戚。一些地里收成不好的乡人,官府有时候反而也会专门放他们去外地。”

  罗怀秋叹了口气,“我知道,一人一命。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罢了。想想看那么多人吃不上饭,我还要到香山去什么‘避暑’。”

  何庆媳妇安慰地笑了一下,接过安福手里的帕子轻轻替罗怀秋拭了拭额角,“小姐您也说了,一人一命。生在富贵人家是不用为了衣食暖饱提心吊胆,但是小姐您要担忧的又岂是贩夫走卒所能承受。”

  罗怀秋转过头,任由何庆媳妇轻柔地擦拭着她的脸颊,抿了嘴唇不说话。熏了薄荷香的帕子好像带着丝丝凉意,让罗怀秋烦躁的心渐渐平息下来。

  “干什么!走路不长眼睛呢!”就当罗怀秋昏昏欲睡的时候,外头车把式王克忽然怒喝了一声,一下子把罗怀秋给惊醒了。

  “怎么回事?”罗怀秋揉了揉眉心,撑着身子就要往外面探,幸好何庆媳妇眼疾手快拦住了她。

  “小姐,您别动,奴婢去看看。”何庆媳妇稍稍撩起车帘子,仅露出一只手,凝声说,“外面怎么回事?”

  “遇着些不长眼的流民。”王克回头低声答复何庆媳妇,而另一个侍卫李仲殊则早已下马按刀上前问询。

  那些流民约莫有十七八人,已经走了好两天了,一路上几乎没讨着任何东西,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一架装饰不菲的马车,也不管什么《大明律》、《大明会典》,像是饿了一冬天的水牛看见鲜草一样发了疯似地围了上来。老实点的只是跪在地上哭喊,求王克和李仲殊给点粮米银钱;几个胆子大的甚至直接扑上来企图攀车辕。李仲殊用刀鞘一一将不轨的流民敲开,仍是有不死心的人冲撞上来。

  “你们要做什么,冲撞朝廷命官家眷是犯法的!”何庆媳妇见流民仍是不散,半探出身子厉声呵责。

  何庆媳妇是从小跟着于氏的贴身丫鬟,耳濡目染,和于氏一样稳重里带了几分西北女子的泼辣,又做了许久的掌院娘子自有一番气度,外加眉眼明净,登时流民堆里就有几个男人开始不怀好意地起哄。

  “哎呀呀,小的们也不愿冲撞夫人呀,夫人生得这么天仙儿似的,小的们心疼都来不及呢!”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男人是为数不多还能镇定讲话的,那张被泥垢糊的看不清面目的脸上流露出猥琐的笑意,黑得惊人的眼睛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何庆媳妇,“但咱们乡亲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夫人行行好,给小的们些银两吃饭呗。”话音一落,流民们也七嘴八舌地跟着在后面哭诉。

  罗怀秋被安福和何庆媳妇护在车厢里,却仍是能清楚听见那些流民干涩凄厉的哭喊。罗怀秋皱了皱眉,伸手拉了何庆媳妇一下,“何姑姑,这些流民也怪可怜的,不如给他们些钱吧。”

  “小姐,不可!”何庆媳妇缩回车厢里,赶忙摇了摇头,压低嗓门唯恐被车外的流民听到,“小姐也听着了,这些人净是些不干不净的地痞流氓,您若是给了他们钱,他们非但不会感激您,只会死死咬住您问您要更多的钱。”

  也不知道是哪个耳尖的流民听到了何庆媳妇的话,立时撕扯着开始哭喊:“这帮狗屁王公贵族说咱们是地痞流氓!咱们好好的庄稼人遇着天灾人祸,这些狗官非但不帮咱们,还说咱们是流氓,听听哪,乡亲们,听听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