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兵队里其实也是鱼龙混杂,阿诚虽然只是区区副科长,但背景什么样子,有心人自然都打听好了。上海特务委员会主任明楼的弟弟,两个人在上海也是跺脚震三震的人物,狠起来连自己家最小的兄弟都不放过,对日本人那简直比亲爹还亲,日本人自然也是分外器重的。但这就触了汪精卫的霉头,不然那明家大姐明镜,是那么容易就能被共党打死的。所以这明诚才纡尊降贵来北平当个小科长。
暗里盘算了几天,就开始有人在阿诚这里松动了。特务科行动组的宋组长家中做烟土生意,来来回回见不得人的东西是免不了的。要说这宋组长也不知是胆大还是愣,仗着阿诚刚来还摸不准门道,找上门求他想办法找上面批个条子。消息传到正科长袁规那里,气得袁科长的脖子更歪了:这群没脑子的,知道个屁就敢和人家玩哩格儿愣,去年六月王克敏下台,现在坐在政务委员会位子上那个哪边来的?明楼把自己的亲信调来,他明楼又是哪边的?这味儿都闻不出,还有脸当狗?!
宋组长被兜头骂了个痛快,回过神来也是一身冷汗。若是明楼与汪精卫真心交恶,那么汪主席怎能如此轻易便放明诚来平?明科长这次来,是汪主席冲开楚河汉界的一卒子啊,虎入羊群,还没想好先吃哪个开胃,自己倒是自荐的及时。
顿时如丧考妣,再回想当日酒桌上明科长那双泛光的鹿眼,臆想中硬是品出几点寒芒来。这样浑浑度了几日,未等到日本人来审,倒是明科长悠悠哉的把人请到办公室,给了他一张华北开发株式会社下属交通部亲签的文件。
这边宋组长愣成个傻子,办公桌后的年轻人扣了扣桌子,微笑着提了提自己竟不知东交民巷有如此大的花旗银行,他在上海就光顾管了,不禁在那也开了户头。
“宋先生的生意想必很好,不然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向我开口,毕竟我是什么人,宋先生不会不明白。”
“我是真心想和宋先生交个朋友,毕竟初来乍到,难免有些兼顾不到的。不然,宋先生的事情,我还是没什么把握的。”
屋里不知道为何特别的闷热,明诚早就教无关人员散去了,北方特有的高阳从大玻璃窗外打进来,仿佛审讯的白炽灯似的晃得宋石新睁不开眼睛,他对面的年轻人正巧坐在阴凉里,穿着板正的制服,像红木大椅上竖起一杆挺直的刺刀,刀光在那半阖的圆眼里细碎着。
宋石新只会拼命流汗的脑门突然被神来之力点了个通透,他猛地抬头,举起手呐喊般的一挥:
“五成!小老弟,我妄称一声哥哥,咱们从今五五分。花旗银行的户头,以后少不了那一份。”
阿诚向前欠了欠身,整个人倾进阳光里,将那点阴婺抛进身后的阴凉,颇绅士的和宋石新握了手。
“您太客气啦。”
天气不好,明楼下班比往日早了些,阿香在楼上收拾阁楼,找到了早年的一盘象棋,黄梨木的,有些潮气。但今日有些雨,便先摊在临窗的闲置书桌上晾着,闲闲摆置出一盘残棋。
再看时,自家大少爷端着茶杯正低头看着棋盘。阿香不禁有些脸红,忙去收拾,却被拦下了。
“看人家下棋,我自己胡乱摆的,大少爷莫细看了,怪丢人的。”
“欸,”明楼摆了摆手,盯着棋子偏头笑了笑:“有什么丢人的,只是这一招错了......”
他随手将一红子从对方的地盘拿开:
“这兵虽然过河后在敌方能前进横行,但毕竟没有退路。兵家讲究进退有度......”
明楼说着,从己方缓缓推过去一个红車,又轻轻将字扣了过去。
“这一子,可不要轻易看错。”
窗外秋雨初歇。
第三章 洞中獴
阿诚的住处并不是大宅院。
早在他来北平之前,日本人便为他在北平准备了公馆。想来可笑,他官职低微,北平市政府门口的一溜黄包车都是从科级以上才有的,他一个副科长,竟然住起公馆来,是生怕人家不知道自己是上海汉奸头子的得力干将么?连忙请明楼婉拒了。
“我头天住进去,第二天就要让杀奸团的学生拿菜刀剁死在床上。“当时阿诚正在做晚饭,朝明楼示意了一下手中的菜刀。去年上海市的市长傅筱庵在睡梦中被自己的老仆人用菜刀砍死,身首异处,直到第二天才被发现,搞得76号实打实地忙了几天,上海的汉奸们个个风声鹤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