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故人长绝_作者:何惜一行书(4)

2018-09-12 何惜一行书

  明楼知道阿诚爱用这种话讽上几句,“汉奸“也是常挂在嘴边的。但可能是他延用的例子正巧是明楼经办的,或者说这形容太有实感,面前人倒在血泊中的景象倏地击中了他的脑海,很多杂乱的记忆纷至沓来,潮水般的冷意从背后涌来。

  “胡说!“

  明楼一声断喝,倒是先惊醒了自己。

  阿诚正洗菜,闻声一滞,带了些惊诧的回身看他,水没有关,在安静下来的厨房里自作主张的喧哗着。明楼的唇角绷得死紧,刚还和煦的脸上显出些严肃的棱角。

  我说错话了。阿诚后知后觉般的悟道。

  自己可能是太过紧张于即将到来的独自任务,而没有意识到,他的大哥已经陷入了唯恐失去他的草木皆兵里。

  “关水。“

  明楼看着阿诚关好水,捞出漂起来的菜,又分门别类的码放在菜板上,动作利落,像每一个称职的管家那样一气呵成。

  然后他转过头来又成了自己恭顺的弟弟,筋骨分明的手指交握着,脸色如常的等待大哥的训诫。那目光让明楼熟悉,头痛的时候,一筹莫展的时候,这个人都是这样看着自己。

  他的胸口濡染了水渍,一小片儿,看着狼狈却又很有人情味儿。

  “大哥,不要太担心了。”

  阿诚沉声宽慰着,他感觉到手湿,有点儿可惜:这个时候应该给心绪不宁的明楼一个拥抱的。

  明楼没有说话,他很累了,即将自己一个人面对偌大的空房的累,万事从头来过的阿诚的累,仿佛都聚集到了他身上。他定神看了阿诚一眼,觉得那双眼睛是他陷在粘稠泥沼中能见到的最后的一丝清流。

  然而这清流要向北奔涌了。

  “嗯,你我还是放心的。”他笑着指了指他,转身向外走去:“快做饭吧,抓紧再伺候我两天。”

  “你还说不把我当仆人,我看就吃白水煮面吧!”

  阿诚笑着扬声答了一句,明楼的背影很快的融进黄昏的厅里。阿诚的笑意渐渐缓了,他飞快的回过身去,重新把注意力放在菜板上。

  黄昏本就显人憔悴,阿诚突然觉得明楼的背影比去年老了。

  即将分离的事实终于分明起来,从大姐去世至今沉积的冷清和阵痛终于发作了,最后两人的相依也要结束,他担心自己北上的任务,也担心明楼的安危。

  这离别还怪让人惆怅的。

  “爷?爷?“身后有人喊他,阿诚让了一下,住处的下人绕过他进了厨房。”爷您自个儿跟这想什么呐?晚上您吃什么?我们这儿饭菜口重,您要是不习惯,提前言语就是了。“

  ”哦,照旧。“走了几步,他又想起来:”说了不要这么叫我,叫先生。“

  ”成嘞~“

  阿诚从厨房门口离开,他压抑着心里翻涌的情绪,回到书房去了。

  当夜,沉寂了半个月的电台,终于有了新的来报。

  【有獴 好洞中窥人 出入于万恶之都】

  是明楼方面发来的,阿诚看着纸上万恶之都四个字,笔尖在上面点了点,低声说了句法语。

  “La capitale du vice, je t'aime.”

  特务科副科长明诚最近下午茶改在一家叫爱巴黎的咖啡店了,偶尔下午宪兵队巡逻,能看见他和各种女孩子聊天,彬彬有礼的,从莫须有的地方变出朵花儿来。若碰上有来打招呼的同僚,便不苟言笑的点头示意,眉间带着下午特有的慵懒。

  十足的公子哥儿做派。底下的人急盼着出个什么岔子,好让他们真的涨涨见识,这么个嘴上没毛儿的到底是怎么把日本人糊弄过去的。

  一连几天,阿诚都准时在爱巴黎喝咖啡。

  沦陷中的北平,比起上海要萧瑟的多。咖啡店里鲜少有满座的时候,更多是零散着的客人。有些报童看准了这里的生意,一些年纪小的仗着身材矮瘦,常混进来兜售报纸,偶尔混半口剩咖啡喝喝。

  但被抓住了,难免要挨一顿狠揍。这些孩子营养不良久了,不禁揍,很多都不会天天来。

  只有一个人例外。

  这孩子猴儿似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灵巧大眼,显得一股聪明气。他总是能找到些躲人的死角,就在老板眼皮底下蹿,偏是一次都没被抓到。

  今日风大,阿诚依旧来喝咖啡。外面街上的土吹起来扬成灰雾,落叶和砂石打在落地玻璃上沙拉拉的响。咖啡店里也昏暗,老板在后面煮咖啡,没来得及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