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背对着门口,坐在院子里,冬日的院子里毫无生机,几日里又连着下雪,今日才停,草地上积雪不薄,木兰手里拿着根棍子在地上戳着雪玩儿。
“木兰。”
木兰猛地摁断了手里的棍子,不可置信地转身——
“大哥!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方孟敖才觉察出不对来。
木兰看起来是消瘦了些,精神也不算好,然而眼神清明,还能在院子里玩雪,哪里有崔中石所说的,大闹大哭几日不得消停的样子?况且方步亭重病,方孟韦身体还没有好,怎么明诚还能跑去天津?行里的事情不用处理么?若是姑父去处理,那么家里只有程小云一个人照顾?
偏偏房子里又传出了唱机的声音,放着温和缠绵的调子,隐隐还能听见程小云跟着哼歌的声音。
木兰已经回过神来了,踉跄着就往方孟敖身上扑去,“大哥啊,我好想你啊。”
方孟敖抱着她,“所以我回来看你了啊。”
“骗人的吧。”木兰靠着方孟敖,“你可是从来不打电话到家里的。是不是小哥和你说的啊?小哥说去法国之前想见见你,等过了年再走。大爸还说你不稀罕回家见我们呢。”
“法国?”方孟敖看向木兰,木兰还兀自绞着她自己的小辫子,“怎么突然要去法国?”
“能为什么呀。”木兰的眼神暗淡下来,“大哥,进屋说话吧,你身上好冷。”
方孟敖抱着木兰往屋内走,“你大爸这几天怎么样了?”
“挺好的呀,哥哥带嫂子回家里了,大爸和小妈都特高兴呢。”
方孟敖心中如有重石击落。
91
傍晚,崔中石家中书房。
“你不该骗我的。”方孟敖站在崔中石面前,他高,崔中石又坐着,更显得整个人的气势仿佛是要压倒了崔中石一样。
崔中石翻过一页账本,傍晚的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里透进来,在崔中石的脖领之间投下一抹亮痕。
方孟敖站在阴影里。
“我父亲没有重病,孟韦也没有什么事,他不去上班只是因为我父亲决定要把他和木兰送去法国——就连阿诚,也是一早上就带着他女朋友去天津了。没有一个人知道我会回来。”
“到底为什么!”
崔中石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像他这个人,他摘下了眼镜,用眼镜布擦了擦,又戴回去,“没有为什么。孟韦和木兰马上就要去国离乡,你是长兄,见一见他们,不好么。”
“他们本身就要从南京转飞香港。”方孟敖喑哑着声音,“左右不过是晚个五六天,我一样可以见到他们,何必用这样的借口让我回北平一趟。”
“还是说,我非要留在北平不可?”
“孟敖,”崔中石慢慢地说道,“终有一日,你也会深切地明白,世事最难的,就是两全二字。国家,信仰,爱情,家人,乃至于你自己。都是一样的,有些事,有些路,做了,走了,就再也没有回头的选择了。”
最后一缕夕阳沉入了大地。
伯禽和平阳放了晚学,大呼小叫地蹿进了院子里,远远地还能听见崔婶一叠声地骂孩子的上海话。
?
方孟敖中午到家,抱着木兰进门就吓了程小云一跳,旋而从楼上下来的谢培东也是一脸的诧异。
在楼梯上顿了好一会儿,才告诉他,方孟韦被叫到书房里去了。
“大爸肯定在骂小哥。”木兰搂着他的脖子道,“早饭没吃完就进去了,现在还没出来。”
“你下来。”谢培东对自己的女儿说道。
方孟敖敲响那扇木门的时候,面无表情。
开门的方孟韦眼睛都瞪圆了,那双眼睛很红,脸上还留着泪水的残痕。方孟敖有一瞬间的诧异,他知道自己的弟弟向来听话,也甚少忤逆父亲,方步亭终究还是心疼这个听话的儿子的,平日里虽然常常越过方孟韦替他做主,但是也没有如此严厉地训斥过——
如何就眼泪都下来了,都三十出头的人了。
“大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你不是要去法国了么,想着你走之前我回来再看看你们。”
方步亭的目光如炬,让方孟敖想起了那些年在驼峰死亡航线上来回的自己,儿子肖父。两人的眼睛都锐利如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