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布鞋停在了他的面前,来人和他很像,也是长衫布鞋,戴着眼镜,连带着外面套着的风衣都像。
“您没事吧?”那位先生蹲下来给他捡东西。
“没什么事呀。”苏轩的国话也带着很明显的苏州口音,软绵绵的,“谢谢您。”
他替苏轩把散落得到处都是的小件东西一件件拾起来,直到拾到了一个燕京大学的信封。
那是苏轩的来就职的聘书。
苏轩觉得自己真是太巧了,摔一跤都能碰巧遇见燕大的教授,而且这位教授还是何校长的助理,当下便兴高采烈地跟着梁经纶一起回了燕大。
梁经纶倒也不避嫌,尽管苏轩一直有点战战兢兢的,还是把他领回了何其沧的小楼里。
家里只有何孝钰在。
“老师还没有回来么?”这几日天气冷,何其沧旧病有点犯了,便每日去附属医院那儿打点滴,算时间也该回来了,“要不要我去陪着?哦,对了,这是学校新来的苏教授,国文教授。”
“苏教授,”孝钰起身问好,苏轩一脸惭愧,“何小姐客气啦,客气啦。”
“爸爸打着点滴睡着了,我见他难得睡得好,就没有叫他起来,我先回来做饭。”孝钰道,“苏先生找到住处了么?我收拾一下客房?”
苏轩左右看看,堂堂燕大副校长的家里,连个保姆都没有,要自己的亲女儿洗手做饭做家务,哪里过意得去,“不麻烦何小姐的,我有地方住的。那个……就是那个方行长家的三公子呀,我未婚妻是他助手来着,我办了手续,就去找她,她有住处的。”
梁经纶面容不改,“那真是巧了,我们老师也和方行长有点故交。”
何孝钰转身去了厨房,敛去了眼神之中的那一点惊疑不定。
梁经纶和苏轩在客厅里叙话,孝钰泡了茶水端过来,梁经纶问了一句:“家里还有白面粉么?有客人,多做些吧。”
孝钰顿了顿,“有的,前天莫经理才来了一趟,送来了好几袋,对了,爸说要送一半去给那几位上了岁数,又不领美援面粉的教授。”
“我改天去吧。”
苏轩听得一愣一愣的,“怎么……何校长家里也这么艰难么?”
梁经纶笑笑,“江南那边,经济应该比北平好点,北平城内一直都如此,也不止老师家,老师固执,尽管能拿到,但是多余的,一分也不要。”
苏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他那个视若珍宝的箱子打开了,箱子里牛皮纸仔仔细细地包着许多包的点心。
全是点心。
他拿了几包,放在桌上,“一点老家的特产,不要嫌弃。”
“这不好意思收的。”孝钰急忙道,“您大老远地带来,想必是给您未婚妻带的吧。”
“她喜欢吃甜的。”苏轩说起朱徽茵的时候总是格外的高兴,“每次我回苏州,她都让我带很多很多给她。”
几人吃了饭,就是下午两点多钟的光景了,梁经纶要先去接何其沧回来,苏轩便说一起去,正好要先拜见校长,才去办入职手续。
苏轩对人从来没有戒心,梁经纶又是何校长的助手,看起来很和气,他一到燕大,就被何校长的千金招待了一顿午饭。
在这个十余年沉浸古典故纸堆里的文人眼里,这一切都十分的幸运,带着得见知己的窃喜。
97
深夜。
王平已然熟睡了,很安静,平稳而均匀地呼吸着。
明台慢慢地旋灭了床头的台灯。
很久之前,久到那时候,他还在军校里,他问郭骑云,老师有没有家人。那会儿明台过了最初的那种热血心境,开始厌倦,开始厌烦,开始无法忍受军校里严苛的生活,和那个更为严苛的王天风。
他是颇为自负的,以王天风的救命恩人自居,且门门课程优异,也没有多想为什么明明资历比他老得多的郭骑云明里暗里似乎很让着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王天风时不时的私下照顾。
郭骑云认为他只是吃饱了没事干又抽风了,“你问这些做什么?”
“就随便问问。”明台堵着郭骑云不让走,“你跟老师关系好像不止副官和上司吧?我觉得你应该挺了解老师的,你也是重庆人?”
郭骑云扔了两个罐头给明台,“我和老师是同乡——问那么多做什么,拿去拿去,你最近不是还可着劲对于曼丽献殷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