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乡……”明台撇撇嘴,“老师这把年纪了,家里有什么人?我师娘?”
“这些很重要吗?”郭骑云十分不耐烦。
“哼,”明台用鼻子哼了一声,“这么冷血的人……看也知道不会有家室的。”在明台的眼里,王天风做事不择手段,也不讲究什么恩威并施,万事非逼着人跪在脚下求饶才作罢。
郭骑云踹了他一脚,“胡咧咧什么,我和老师是同乡,远房亲戚,我家里没人了,老师才照顾我的,按你的说法,真冷血,管我做什么?”
“那他还是不是让你做他跟班了?”
“你再废话我就告诉老师。”
如今想来,军校的日子终究短暂,他一日日地越发敬重王天风,一日日地慢慢了解了一个舍身为国的铁血军人,奈何再见之时,却是你死我活,穷途末路。
有人身死不悔,有人绝处逢生。
明楼不知道何时也进了房间,默然而立。
“老师真狠心,”明台喃喃道,“王夫人也真狠心……或者说,更狠心的是我才对。”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最珍视的东西。”月光透进窗帘,将明楼的剪影拉长,许是太累了,他的背有些微微佝偻着,“我和王天风赌了半辈子,最后他赢了,他先把自己弄死了。”
明台看向明楼,有很多疑问,有很多不解,这些疑问和不解已经缠了他许多年,至今不得解答。
“你不必奇怪,我和他,纵使最终信仰不同,也并肩作战很多年了,王天风不是傻子,我,阿诚,或者你,你以为他半点蛛丝马迹都察觉不到么?”明楼在床边坐下,替王平掖紧了被角,“一个连自己都能算进死局里的人啊……”
如果说明台和于曼丽这对生死搭档,因为掺杂了明台的愧疚和于曼丽太过深切的单相思,才显得生死之别过于惨烈和悲怆,那么生死之于明楼和王天风,只不过是一场寻常的赌局。
两个一辈子的赌徒。
到最后,同袍之情,或者是友情,都难以简单地概括二十年的同路。
“你不必等8号方孟韦和谢木兰搭的那趟飞机了,”明楼道,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而是这些日子以来,他疲倦得无法如往常一般中气十足,胸有成竹了,“后天,你带着王平,转道天津港,坐船去上海,抵达的那日,就有飞机直飞巴黎。”
“我不走。”明台斩钉截铁,“我不走!”
“你要扔下王平不管么?你对得起你愧疚多年的老师?”明楼不意外明台的回答,然而他不会给明台退路,“退一步说,你想想姐姐,想想你自己的孩子,他才三岁。孩子已经没有母亲了,你还想他没有父亲么?”
明台低着头,旋而抬起来,仰着脖子吸了吸鼻子。
“这些年,大哥也不敢说真的对得起你,”明楼长叹了一声,“你从小,没有什么记忆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我和大姐真的很愧疚,你越是不记得,我们越是愧疚。那时候你三岁都不到,你母亲的葬礼上,你就瞪着眼睛,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大姐晚上抱着你睡,你睡到半夜,突然哭起来,要找姆妈。”明楼不觉之间也带上了哽咽的声音,“我也不会哄孩子,好容易你累了,终于睡了。大姐……一个人,跪在祠堂里哭了一个晚上。”
明台不敢看明楼,泪水滚滚而下。
“你是不是以为,我们只是因为愧疚,所以这么多年来拼命地宠着你,甚至连后来阿诚也处处让着你?”明楼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咬牙切齿,“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姐姐把你当成亲生的儿子养大,就没有一丝真的感情么?”
“哥,你别说了,你别说了。”明台抬手捂住眼睛,“我……我如何不知道?可是啊,大哥,这么多年了,我不怕死,我怕这种人鬼不知的折磨。”
“那就走吧,一切都结束了,”明楼起身,将明台抱进了自己的怀里,像很多年前一样,拍着小弟的脊背,“这么多年了,你再不肯听话,也听我最后一次吧。”
明台无声地哭着,眉眼都皱在了一处。
他已经不再年幼,幼年时候的自己看兄长,总觉得兄长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和健壮的人,可以轻而易举地一把拎起自己,也可以一直抱着自己,从学校抱到家里。姐姐没有力气,总是抱一会儿就抱不动了,可是他一撒娇,兄长就会抱着自己,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