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倒是把我的崔叔还回来啊!”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
回音久久不绝。
方孟敖最后一口怒气卸去了,冷漠一点一滴地蔓延了他的整张脸庞。
“我们不是同路人,”他走到了明诚的一步之前,伸手将明诚的领子整理了一下,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拍拍他的肩膀,“有些人,有些东西,我一辈子,都不会去算计,也不会去牺牲,我情愿牺牲自己。”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们不是同路人,从今以后,再也不是了。”
明诚比方孟敖更知道如何控制泪水,比他更克制,把所有的东西,都吞咽回心底去。
他翕动了几下嘴唇,转动眼珠去看别的地方。
方孟敖走了,往门外走的,没有回头,也没有停顿。
孤身一人地走了。
明楼一记手刀把苏轩砍晕了过去。
他终于腾出空来,走到了明诚的面前,伸手想去搀扶他一把,手还没有触碰到明诚的手臂,明诚就退后了一步,半是摔半是坐地坐回了沙发上。
两人就这样一坐一站,沉默相对着。
程小云一直在楼上开着条门缝听动静,见方孟敖应该是赌气走了,忙下楼来,劝崔婶先和她上楼呆着。
客厅里终于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那个倒下的苏轩了。
明诚先开口的,“别说话,也别劝我,我知道是我意气用事,我也知道我是自找的。”
“既然知道,为何去做?”
“一个小时,”明诚闭着眼睛靠着沙发的后背,“给我一个小时,不谈公事的时间好不好?”
明楼伸手捏了捏明诚的肩膀,“当然可以。”
明诚将身边一个靠枕抱进了怀里,埋脸进去,躬身弯腰,隔着靠枕伏在自己的膝上。许久,才见他双肩有轻微的颤抖。
明楼摘了手套,伸手贴到他的背上,一下,一下,慢慢地抚着他从来都是挺直的脊背。
就如明诚还是当年那个十岁的,仓皇无措的孩子一样。
明楼把他捡了回来,却不知道怎么哄这个半大的孩子。明台太小,在家里有佣人照料,明楼哄小明台的唯一法则就是举高高,在空中甩来甩去。他学着明镜,把明诚搂进怀里一下下地抚摸着他瘦弱的脊背,半点没有明镜的温柔。
无助的小鸟,今日已成矫健的苍鹰,却仍有着与当年无二的悲伤与无助。恍惚之间,明楼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明诚以前说过数次的话。
我这辈子,最怕得而复失。
所有的爱情的色彩都了无踪迹,他只是他的长兄,他只是他的弟弟。明楼仍旧是那个十岁的明诚的全部光明和救赎,明诚仍旧是明楼黑暗之中前行二十余年的路途上的同伴和知己。
方步亭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书房里走了出来,站在二楼的走廊上,看着楼底下的这一幕。
这个家里敢搂着他脖子撒娇的人,只有木兰。
这一瞬间里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方孟韦从小到大,都对方孟敖言听计从。他恍惚之中记起了那么几个模糊稀疏的影像——方孟韦不知道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回来,在他面前吞吞吐吐,被谢培东打发出去,不许打扰大人工作。
后来方步亭在楼上,隔着玻璃看院子里的情景,方孟敖泥猴一样从外面回来,见了坐在阶梯上发呆的方孟韦,撸起袖子就和他勾肩搭背,同仇敌忾。
影像很快就消失了。
谢培东在他身后说话:“要不要派人去找一下孟敖?”
“不必了。”方步亭转身回了书房,“把崔中石后续的事情处理了吧。”
谢培东了然。
崔中石已死,后续的就是力证崔中石不但没有贪污,而且也不是共产党。事情闹大了,多烧几个人的屁股,自然就有人会出来收拾残局。
明楼听着那扇书房的大门慢慢合上。
苏轩不知道何时醒转过来,默然而绝望的躺在地面上。
明楼知道今日确实无法和明诚谈其他的事情了。崔中石不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夜莺才是。
真正没有见到夜莺最后一面的不是苏轩,是明诚,明诚至今都没有见到夜莺的尸体,也没有查到更多有效的信息。明楼此来是想验证自己的判断,夜莺的把柄,归根究底,除了明诚就是苏轩,如今事情已经很明显了,绝对是苏轩这儿出了谁也想不到的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