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为什么看不上刑讯吗?”宁海云一下一下地叩击着桌面,“这个更有用,一支下去,一个共产党,可以供出一串。我很好奇,明副官会吐露什么真情呢?”
“我怕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宁处长,会受不了。”明诚艰难地扯动着嘴角笑了一下,“我给军统卖命十余年,换来今日的下场……我是自找的,都是自找的。”
另一间屋子里,明楼握紧了拳头。
他在下一场巨大的赌注。明楼赌了一辈子,赢过,输过,却从来没有下过如此巨大的赌注。
如此地孤注一掷。
宁海云绕去桌子背后坐着,漫不经心地等待药物起效。
明诚在宁海云左右踱步,眼神不在他身上的那瞬间,悄悄地咬碎了右侧最里边一颗假牙。
苦涩的药水混着碎裂的假牙块顺着喉咙,艰难而下。
不是毒药。
自白剂,也是致幻剂,药效慢慢地顺着神经蔓延开来。
明诚牙齿内藏的是清醒剂。剂量太小了,和致幻剂抵抗起来,杯水车薪。
明诚就靠着这杯水,顽强地抵抗着。
喘息声越来越粗重,越来越痛苦,每一根神经都像炸裂一样地疼痛起来,眼前的白光一片片地闪过。
“你难受么?”宁海云的声音轻飘飘地从天边传来,“想不想解脱?”
恍如魔咒。
明诚告诉自己那是魔咒。
理智完全地屹立在痛苦的废墟中,换来一声痛苦的呻吟。
“想不想解脱?”
“名册在哪儿?”
“你的代号是什么?”
“你的联络点在哪儿?”
宁海云一步步地循循善诱着,“说罢,把最痛苦的事情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会痛苦了。”
每个人心中都有阴暗不能见人的地方。
一个特工,什么时候最痛苦?
潜伏不见天日,战友惨死,一身骂名,或是其他?
明诚被声音慢慢地引诱而去。
眼前全是白茫茫的光。
什么时候最痛苦呢?
明诚突然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他突然看见了那条二十余年不肯再靠近的弄堂。
他看见了十岁时候的自己。
他在哪儿呢?
十岁的明诚还不是明诚。他看见幼年的自己艰难地提着一个满满的水桶往家里走,他看见自己一脸泥灰——怎么可以这么脏呢?
明楼有点洁癖,最不喜欢脏兮兮的小孩了。
眼前突然一黑。
然后再疼痛之中醒来,妈妈疯狂地打着他,往死里打,不是巴掌,她手边有什么就拿什么打他,没有东西,就揪着他往墙上撞。
他抱着她的手臂哀求。
“妈妈,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
他哪儿错了?
他想了很多年都没有想明白。
他突然看见了一只手,白净,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阿诚倒在地上,看着上方出现的人脸,那人的脸棱角分明,明明锋芒毕露,却又带着担心的神情——“阿诚?你怎么倒在这儿?”
他想起来了,明楼把脏兮兮的他背了回去。
黑色的校服都被他弄得灰扑扑的了。
“是上帝让我倒在那儿的。”
明诚突然见到了十六岁时候的自己,远远地在后面跟着明楼。
明楼意气风发,风华正茂,随意的衬衫背带裤也穿得玉树临风,十七岁的汪曼春正是女子最曼妙的年龄,稚嫩青春,却国色天香,佳人倾国倾城。
她挽着明楼的手臂,笑得如一朵牡丹,周围一切都失去了颜色。
明楼也侧头对她笑着,伸手,爱怜地摸摸她的脸。
画面一闪,明诚又看见了在小祠堂外哭得险些昏过去的自己。明台从后面艰难地抱着他,“阿诚哥,你哭大声点,要不大姐听不见!”
“哥哥……”明诚喃喃低语着,“不要和汪小姐在一起好不好……”
“我就是不想你和汪小姐在一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后来画面再也不能连续起来了。明诚忽而看见躺在画室打盹的自己,半幅画画得乱七八糟,忽而看见自己在好友的尸体旁痛哭,忽而看见了巴黎的家里,自己正在弹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