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客沉默半晌,奇长的手指在画卷上划过,有些深思恍惚,道:“旧交。”回头看了老板一眼,“那时候还没你。”
老板见他竟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惊讶的说不出话,愣了半天神,憋出一句:“为老不尊。”
刀客便笑了,放下画,往老板身上欺过去,把手伸进敞着的斜襟,在老板胸尖上一路揉拧,老板倒吸了口气,强撑了一会,身子软在刀客怀里。
他就好像刀客手里的一只壶,被他任意把玩。
即便他想做的是刀客的刀,陪他餐风饮露,不离不弃。
老板知道刀客不肯,他便也不提。
谷雨之前是茶坊最忙碌的时期,刀客便常常过来,他在茶坊如入无人之境,把茶坊上上下下每一样东西都收拾的熨帖,他会用小袋装石灰烘干茶缸,会用细筛铺陈茶叶逐层晾晒,他懂什么茶要用什么盏,王褒的《僮约》,陆羽的《茶经》,卢仝的《茶谱》和《七碗茶歌》他信手拈来。
忙完了便和老板腻在一处,老板品茶,他品店老板。
末了两人一路推搡着,急不可耐的往床上撞。
转眼春花谢尽,芙蓉半开,松涛澎湃如海,又是一年五月端阳。
家家户户忙着熏香烧艾,包粽子,将雄黄酒细煮,遍洒屋角,让隐匿了一春的蛇虫蟑蚁无处遁逃。无忧茶坊却用不着,一是因为打扫的干净,二是因为那刀客,身上不知带了什么,他来,屋里就不见蚊虫,连院子里的蚂蚁也忙不迭的搬家。
吴老板乐的清闲,一个人执笔站在青石案前,桌上胡乱堆的宣纸,暗花笺上每一张写的都是“无忧茶坊”四个墨字。
吴老板想给店里换块匾,写来写去却都不满意。
他的字练得是赵佶的瘦金体,挺瘦润秀,运笔处如游丝行空,太单薄,做匾额便缺了势气。五月苦热,心里腾腾的烦,老板把笔一扔,写好的稿子上飞溅了一串墨点子。
刀客一早就来了,端着老板的汝窑小盏坐在窗边发呆,见老板使性子,便走过去捧了他的脸,一双冷冽的黑眸望进他的心里。被他看的久了,不知怎的,整个人都静下来。
“写不出?”
老板点头,刀客长指一点砚台,简短道:“磨墨。”
老板诧异的看着刀客,只见他稔熟的铺开一大张雪浪纸,抚平了用镇石一压,挑了支大号湖笔,悬腕凝神,舒长的双眉微蹙。老板知趣的站到一边,拈了墨在砚里细细的磨,垂首的姿势像个伴读的书童。
刀客运笔也像使刀,用足了力气却收放自如,笔锋饱蘸墨汁,淋淋漓漓往纸上泼洒。“无忧坊”三字跃然纸上,奔放流畅,一气呵成,竟有怀素之风。
老板看傻了眼,一时有些喘不上气。
刀客抬头看他一眼:“跟的我久了,身上沾了戾气,茶这个字便不要了罢。”
说罢手腕一沉,落款三字遒劲有力:“张起灵。”
他的人不羁,字也张扬,生生的在吴老板心里落了款,生了根。
老板自己也没想到,第一次见他的名字,就堂而皇之的入了肺腑,有力难拔,从此他吴老板的店前大匾上,署的是刀客的名,任谁进来也要赞一句好风骨。
十.
从那之后,连续几月都未见刀客的影。
老板想他,不仅心里想,身子也想,忍的久了,手脚都不得劲,燥的难受。
面上却不露痕迹,总是一袭杭绸长衫,暗花,团纹,福字,手里拈一把藏香细扇,满面春风的迎客,卖茶,讲茶,闲时替邻居写写对联,四里八乡提起这吴老板,没有不交口称赞的。
吴老板好人品,又是名门之后,到了年纪,说亲的媒婆踏破门槛,吴老板只推说家父远游未归,不能擅自婚姻大事,便都推了回去。
伙计王盟来劝,老板一肚子邪火没地方发,对着小伙计倒竖了眉,一甩手摔凳子砸碗。王盟吓得不敢再管他,老板找不着茬,闷闷的把柴扉上的灯笼蜡烛换了一遍又一遍。
依旧说是等狐。
秋分过了,空气里添了凉意,爽晴的天空掠过南归的雁,排成人字形,像一点水波划开冰蓝的湖面,倦鸟尚知返,离人何不还。
秋天日头短,打烊后老板一个人坐在堂前,书也读不进去,只盯着大匾上他的名字发呆,手里一杯新沏的龙井忘了喝,放凉了便倾了重沏,辜负一勺又一勺好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