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忽然变得空洞落寞,凝视着天边的云霞,呓语一般:“我许你们在这昆仑幻境长生不灭,可好?”
我看着她,失望的摇了摇头,道长生之术本就虚无缥缈,与其在幻象中永生,我只想要一个真实的人,给予他未来和承诺,给予他说出喜怒哀乐的机会,从此日复一日依偎着蹉跎老迈,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
“我不贪求延寿,只想陪他过完我们应有的一生。”
她的脸忽然黯淡了,笼着一层白雾,整个人似浮悬在背景之上,声音也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空灵的回声。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
周围的景色化作迷墙呼啸着抽离后退,我离那瑶池越来越远,女子最后的歌声一如风铃的吟唱,在铅灰色的隧道中慢慢消失殆尽。
“那年他乘着八匹骏马来到西域,与我在瑶池畔把盏对歌,共游锦绣山川,取走续命之药后允诺三年回来,我独自等了千年,不老不死,可是再没有等到他的消息。”
“你去吧……数千年太久,我也等腻了,该休息了……”
不知耽搁了多长时间,醒来时依旧置身于地宫高台之上,灯奴,铁锁,丹炉,鬼鸟都已经不见了,死一般的寂静里只剩一座玉台浮荡于虚空。我撑着坐起来往四下一环视,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空旷的玉台上,数十具骷髅交叠排列,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寂的磷光。从骨骼的钙化程度来看属于不同年代,但一致保存的很完整。我见过的尸骸里,这些绝对算的上死状安详。
我,小哥,胖子,黑眼镜和小花此刻都端端正正的躺在累累白骨中。
视线往上移去,只见古殿的构造不知什么时候变了样子,原本空荡荡的玉台边缘多了一扇青铜古门,高达数丈,雄浑肃穆,宏大如神胄往来于天界的入口,又沉重的如一卷来自太古的序章。
昆仑仙境,长白鬼宫,一天一地循环往复,神坻与恶煞分做两边,各自生生不息。
还真被我们几个猜对了,我使劲推身边的胖子,谁知叫了半天他都没反应。心里兀的一沉,赶忙爬起来挨个试他们的呼吸。还好,气流均匀沉稳,都只是睡着了,几个人在枯骨堆里各自做着黄粱一梦。
再睡下去,别说化不成蝴蝶,怕过不了几天这空中坟场就要喜添新丁。
我跨过间隔的几具尸骸,扶起小哥,让他枕在我怀里。他醒不了,眉头紧紧皱着,额上也覆了一层细汗,不知在梦境中看见了什么,时不时咬着牙动一下身子,睡的不安分。我想握他的手,他却在昏睡中死死抓着黑金古刀,力气大的让我掰都掰不开。
不由哭笑不得,心说这家伙不会在幻象里正扯着我砍粽子吧。
我放平他的身体,从包里抽出件厚外套给他枕在脑后,他睡着的样子让我每次看到都一阵心悸,忍不住低头隔着刘海吻他的眼睑,点划过微凉的鼻梁和脸颊,最后轻轻咬了下他的嘴唇,在他耳畔低声道:“小哥,你再睡一会,剩下的交给我。”
沉寂深处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鸟啼,婉转悦耳。我一回头,只见一只青碧色小鸟停在玉台上,正将精巧的喙伸进翅膀下梳理绒羽,见我看它,灵活的一抖身子,振翅凌空,扑棱棱的穿过四周混沌的黑暗幕墙。
这是青鸟啊。
传说西王母驾临前,总有青鸟先来报信,人间不能相见,只能靠青鸟殷勤。
在西王母的幻象中迷失的经历在脑海中一一闪过,我难以置信的摇头,怎么都没想到这祭坛的最后一道关禁竟然只与风月相关,果然应了爷爷的话,世上最强大也最孱弱的,都是人心。
我其实相信她其实有一万种手段将我们永远困于虚空,但她终究放了我们一马,或许是因为她长久的孤寂,或许她本就在千年内等待一个痴人来慰藉她的不甘。玉台上的白骨如山揭示着世人的贪欲,然而梦境中我看到的却只是一个帝女的凡俗和疲惫,守着情爱的余温,在洪荒岁月里以一个不朽的姿态嘲讽世人的长生妄念,然后又兀自转头经营一段天荒地老。生命和誓言都可以短促如花火,只有那一瞬间的痴妄,是真的。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比起那个在陨玉中用不死之躯等了恋人数千年的女人,我和小哥已经何其幸运。
我走至青鸟刚才停留的地方,只见那玉阶上不知什么时候被刻满了字,苍劲的行书,笔法与西沙瓷器和甬道浮雕上的如出一辙,汪藏海最后的话。我瞥了一眼小哥,摸出手电,紧张的开始阅读上面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