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一年多前他也有过这样的感慨,但感慨之中并非全是真心实意,还有更多是嘲讽。
埃迪没想到天草把他想象的还要无可救药……唔,不能这么说。
应该说,天草平时看着那么聪明,但实际上,居然比他想的还要天真。
只能用“天真”这个词语来形容他。
“——这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愿望,赶紧死心吧,再换一个别的。”
从愕然中回过神,埃迪毫不犹豫,相当残酷地戳破了这个天真到让他都笑不出来的梦想。
“咦,咦咦?可是我还没有开始……”
“只凭你一个人能够做什么呢?听好了,小子,你的阅历太浅,想法才会这么——”
顿了一下,没把那个可能会让天草更受打击的词说出来,只接着道:“你把这个世界,把人类想得太简单了。让寥寥几个人永远和睦,都是无比困难的事情,更别说十几个,几百个,成千上万,乃至于你所幻想的所有人!”
埃迪站了起来。
他直视已经走到近前,与他还有一米多距离的黑发少年,眼里除了晦暗,恨铁不成钢的不满更加明显。
“人心是最复杂的。”
很难有机会,让懒得搭理人,更懒得长篇大论的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只能怪天草四郎是埃迪遇到的最不需要操心,但在某一方面又真是单纯得让人不得不操心的奇特的小鬼,看在这一年来吃的穿的外加住的……等等得来的种种,得到付出就一定会等量回报的他都得多说几句话。
“你观察到的,你认为的,不一定就是别人内心的真实想法。你想要把所有人都拉到所谓平等的同一条线上,就等同于把自己推到最危险的刀尖上,想要你的命的家伙只会多不会少,以你的性格,大概是不会防备的吧。”
“哦,还没到那一步,你小子现在就已经在刀尖上站着了。要是想要好好地活着,就别——”
训斥之言还未说完。
若有所思的天草终于抬起了头,郑重地道:“埃利克,我明白了。听你的语气,你好像……”
埃迪:“啥?”
“你好像——以前在‘人心’这个问题上,吃过很大的亏吗?”
埃迪:“…………”
“臭小子,我吃没吃亏关你什么事!”
什么都别说了,说出惊人之语的天草已经飞出去了。
这会儿用魔术浮在水面上都没用,水性过了这么久还是没长进的少年径直栽进了河里,咕噜咕噜猛灌了好几口河水,此时就在水里拼命地扑腾。
“咕噜咕噜噜——”
好好地“反省”了一阵,终于被罪魁祸首拎回岸上的天草瘪巴巴地吐了几口水,行动上却还格外固执不休地伸手,拉住了埃迪的衣角。
“我真的觉得……像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啊。”
湿透了的黑发,湿透了的和服全都湿哒哒地贴在身上,他偏过头,露出半张沾上了些许砂砾的脸,从琥铂眸子里显露出了淡淡的朦胧。
也许,虽然他嘴上说着“这样已经很好了”,但在未曾发现的心底里,还是有疑惑尚存。
“最近几年,没有干旱也没有暴雨,虽然不是年年丰收,但人们的日子比往年过得更美满。我听到的祷告和请求,虽然不是所有都能做到,但,只要能看到大家脸上的满足,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如果这就是‘幸福’,那么,我的心愿其实已经实现了吧?剩下的,就是将现下的幸福,更长久地守护下去……”
“所以我才说,你想得太简单了。”
埃迪低头看了一眼坚持不懈拉着自己衣角的那只手,忍了忍,决定当做没看见。
这些话,用小孩子的躯壳来说,难免会显得十分怪异。但在倒在地上的少年的视野里,他看到的并不是一个幼小的孩子。
曾经认为是窒息前产生的“幻象”,莫名地又浮现在脑海里。
看不真切,只能模糊地感觉到强大的,温柔的……男人的身影,在这一刻,似乎与埃利克重叠在了一起。
他在今日说的这番话,也不能完全算是旁观者的提醒。
这之中,也有经历过无数十五岁少年想象不到的岁月的男人——以长辈的身份,对天真懵懂的晚辈进行的告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