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狠狠剜了许叔桐一眼,又催老伯伯说正话。那老汉从怀中掏出手帕包的土烟丝,添了些,深吸了口,接着说道:“女娃们苦呀,十一二岁就跟着打下手。妇人们更苦,沐种时节每夜里起五七次。等到孵出来,蚕吃的桑叶也讲究得很,比人吃的都精心咧。那桑叶还是要带露水的,所以只能前天晚上采摘,有沙土的,都要抖干净喽!等到成熟了还要晒茧抽丝,步步都是功夫。种田插秧时、收秋时,也要下地。等到冬日里,农活闲了,还要纺丝织布到深夜,苦呀,但总归是不怕捐税逼死人,比着别省,已是好的了,至少这几年都没饿死人。”
几人听了,久久未语,最后辞了老汉离开。林黛玉想到之前游湖时遇到的船娘,又想到了这蚕妇,又想起了以前哥哥信中的那个贫妇,思绪百转,竟说不出是何滋味。不只她,廖知拙二人也只闷头走路,不知心中想些什么。
一转眼已过去两三个月,林黛玉随同廖知拙等人将这姑苏周边玩了个遍,就连扬州、杭州有名的几处也都去了。黛玉一开始还总是易累,几日下来竟好了很多。许多景致,她只是听别人说过、从书中看过,却未曾一睹,亲眼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当然也有几处很是平平,只是后人穿凿附会古人,以供谈资,当不得真。
这日天气晴好,她在书房内将一路的见闻及即兴写的小诗,细致地进行修改、誊抄。旁边还散落着几幅画作,可惜她在此方面不甚绝高,一时兴起作了几幅,终不满意,这些全都要丢弃掉。
林黛玉临窗伏案专心致志,一室寂静,只小铜炉内青烟袅袅。
暖暖的阳光斜斜地从敞开的窗户照进来,照到她的头发上、簪钗上,晃动的步摇闪着亮光。窗台下的石竹和百日草花开正艳,引了不少蝴蝶来,其中一只小巧的彩蝶翩翩飞入窗内,敛翅落在黛玉簪在发髻的珠兰上。
廖知拙在窗外远远看着,心中不自禁感叹,这个妹妹真的长大了,很多事情都不需要自己一步一步去引导留心了。特别是在这段时日的游山玩水中,明显感到她的心跳出了那片小小的天地,自此,天宽地阔,怕再难的事情,也不会那么容易将她打垮。
他心中思虑着,大步走入屋内。堂内紫鹃正在做针线,见到廖知拙起身就欲行礼,廖知拙向她摆手,径直转入里间书房内。紫鹃见状,就放下东西去取茶果点心待客。
珠帘的叮当哗啦声打断了林黛玉专注,她抬头看,见是廖知拙,也不起身,微斜着身子道:“稀客,今日哥哥难得来,敢问所为何事?”
廖知拙笑说:“这几日陪着文殊胡闹,难得有空,听下人说你去找我几次?”林黛玉与许叔桐也算是熟络,自然明白他那人的性子。他什么都好,出身不凡,相貌英俊,为人随和,只一样不好,风流成性。虽然他在廖知拙的压迫下,收敛了十分,但只那蛛丝马迹就被黛玉看了出来。
林黛玉从他们的交流神态中也体会出来,二人一边玩乐,一边也在做着私底下不可与人言之事。她心中明白只当不曾知道。可最近这段时日,也不知为何,许叔桐总是攀扯着哥哥去那说不得的去处,还总是带出些行迹被黛玉看到。
“哥哥体察过民情啦?”于是她嘲笑哥哥一句,然后就转说正事:“大堂哥的婚事推了两个月终于择定了好日子,就是下月十六,幼琼来信中请我去做客,还说可以一直住到他哥哥大婚。”黛玉自元宵从横山回来之后,就常常与幼琼书信往来。
廖知拙思索了一下,说道:“正好,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说,再过两日我需同文殊一起南下。这次就先不带你去,等到那边我安排妥了就来接你同去。这一去何时再归来怕就难说了!”林黛玉之前已多少猜到了这点,她笑着说道:“哥哥只管做自己的事,不要顾虑我,不管是留在家里还是随哥哥南下,我都不怕。”
廖知拙点头,临走时又说了一句:“家里明面上的铺子、宅院、田产我都处理了,换成银票带到南边去。”
林黛玉脸色平静地点了点头,说:“随哥哥做主!”她如今并非不懂这钱财的好处,不只林伯娘曾好好给她们上了一课,就是那次他们去太湖游玩时,林黛玉就曾体会到了钱财的难得与重要,为此她还特意写了首小诗。
人称“苏湖熟,天下足”,只当这里就是人间乐土,却也不知这里赋税比别处更重,普通百姓的生活也比别处更辛苦,一年到头,农户主要的任务就是水稻培育、种植,空闲时间就是侍弄桑蚕,要么就是纺织棉布,几乎没有停歇的时间。除了务农,当然还有一个好的工作就是经商,同样的,这就需要你有一个好的头脑。但不管如何,这里好的一点是,只要勤于劳作,温饱度日还是能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