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原以为赵珏是酒后晕船的醉汉,等和他对面时,才发现这是个精干的男人,只是眼睛罩着红网,嘴边还留着没擦净的血丝。
“先生需要帮助吗?”
赵珏摇摇头,向明凤华房间的反方向走去。
撞进自己房间,赵珏想一头栽到床上,却发现南京在窗前等他。
“你回来了。”
“是。先生。”赵珏努力让自己站直。他以为这会很困难,实际上却比他想的容易得多。能灼痛人的从来都是燃烧的火焰,而他发现自己胸中是一地死灰。
“你是襄阳,还是洛阳?”南京问。
洛阳,洛阳。
明凤华的声音在赵珏脑中悠悠地响着: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赵珏一霎惝恍,这样的嗓音和曲调,只应天上有,人间忍淹留。
洛阳,洛阳。
唯一让他动念的人不在了,洛阳,襄阳,现在只是冰冷的代号。叫什么还重要吗?
于是赵珏站得甚至比从前还挺拔:“先生叫我什么,我就是什么。”
“洛阳。”
“……是。”
赵珏以为自己身体晃了晃,但其实还是错觉。
那只不过是船在颠簸。
展昭闭上眼睛,像是晕船难受,但白玉堂知道不是。
白玉堂试着靠近展昭,用体温熨着他,直到他挺直得剑鞘一样的肩背渐渐不那么紧绷。
“猫儿,凭心而论,洛阳身手不见得比你我差,可是我们比他走得远。”白玉堂声音低得像是抚慰,“他们只有纪律,没有心。或许开始只是装着没有,渐渐装习惯了,就真的相信自己是个空壳,生来就是为装那些被人灌进去的想法。最先被忽略与抹杀的,往往是最绕不过去的东西,可等他们明白时,已经晚了。”
展昭张开眼睛,神色鲜明得令白玉堂觉得微微的目眩,就像对着一片干净清透到宁愿淹没其中的海水。
是晚了。展昭的眼睛说,但还没晚到来不及。
他从白玉堂脸上移开目光:“吃饭。”
船上的饭菜并不可口,白玉堂一边吃,一边看着展昭,好像这样就能吃得香些。
但是白玉堂没有再和展昭说话,这么近的距离,门外的人能读到唇语,也能辨认出任何有规律的信号。
展昭低头吃饭,神情专注得令白玉堂怀疑他是不是把每一粒米都编了号。连清蒸鱼的刺,展昭都逐一挑出,仔细放在旁边。即使这样,他吃得也并不比白玉堂慢,甚至更加干净彻底。
这只猫是在盘算什么事情,白玉堂想。展昭曾经对他说过,特工想心事时往往装作闭目养神,以防被人识破。但他觉得展昭用不着这样做,因为展昭能敛起一切情绪——他专心地看着你,但你不知道他深黑的眼眸底下藏着什么,也许是利刃寒芒,也许是春风一笑。
白玉堂干脆放下碗,颇为自得地欣赏展昭吃鱼的表情。在明处,猫儿是他的看守;在暗处,却要调动出最大的默契,共同完成一场前所未有的叛逃。
展昭把碗里最后一根鱼刺挑出来,放到先前的一起,搁下筷子,就算吃完了。
白玉堂笑着推开碗,打乱展昭用鱼刺排列出的摩尔斯码:码头,麻袋,召集,待命。
两人刚放下碗筷,就有人敲门进来收拾。这给白玉堂一种连门板都是透明的感觉,而他要在这群人的重重监守下逃出去。
“展上校,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白玉堂心满意足地往床头一靠,“周到又细心,白爷的心跳呼吸,没准也有人在数着,是不是?”
来收拾的人忽然立正,门同时打开,进来的人是南京手下第一机要秘书西安。
“先生说,白上校戴着镣铐下船,会引起平民恐慌和不必要的关注。”西安说话的语气和南京一样阴沉平板,“我们分散行动,白上校和我一组,走货舱门,需要暂时委屈一下。”
猫儿果然料对了!
白玉堂看一眼展昭,神情控制得刚刚好:展昭看得懂他眼神中的了然与兴奋,西安却把它解读成了不满,毕竟南京答应白玉堂的三条里,包括与展昭近身不离。
西安立刻补充:“这组扮成扛麻袋的力工,御猫有伤不适合伪装。”
想到一脸阴鸷的西安要扮成灰头土脸的力工模样,白玉堂觉得十分滑稽,往下一想,禁不住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