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看着书记官,确定对方准备好执笔记录后,挺胸迎着射在被告席上没有温度的阳光,望向展昭。
展昭的处境和他同样凶险。隔开他们的是特工机器的万钧之力,而他们只是血肉之躯。
白玉堂微笑,旁若无人地开口:
“展昭,在你爱上我之前,我已经爱上你了。在你还在考虑怎么样为我牺牲时,我已经愿意为你死了!我自知——我自知比不上你心里的家国天下!但我死后,你能把我埋在心里,白某此生知足!”
白玉堂灼灼眼神射过沉闷的空气,带着火带着电,带着满腔深情,一直照到展昭眼里。他居然有这样的魔力,把宣判死刑的军事法庭变成缔结终生之约的礼堂,上将少将审判员书记官宪兵刑吏列席公证,见证他璀璨似虹炽烈如阳的爱情。
展昭起身,双手按着桌面,目光烧穿周遭令人窒息的气场,殷殷望着白玉堂:
“展昭上不负苍天厚土,下不负玉堂真心,能共死绝不愿独生!只是日寇在华一天,展昭须搏命一日,待昂藏七尺殉了家国,自去赶上玉堂相聚!”
他挺直身体,向白玉堂举手一礼。
书记官愣怔着,忘了拿笔。
白玉堂抚掌大笑,虽然相隔甚远,他一双光耀黑眸表达的情感比拥抱更为热烈。
庞吉的警锤把所有人砸回冰冷的现实:
“押走。”
判决结果迅速发到上海站,离谈判的最后时限只剩十分钟。
中方代表在一字不容修改的日方提案上签字,具体事项终于继续在谈判桌上铺开。
白玉堂被押上囚车,转到监狱。
展昭和赵珏被召回瞻园,南京作出部署:明天十点在闹市口枪决白玉堂,同时设下埋伏诱捕白锦堂,展昭任现场指挥,副指挥是赵珏。
展昭和赵珏都没有提出异议。
展昭清楚,赵珏名为副指挥,其实兼职对自己进行监视和控制。已经代替了洛阳的赵珏,才是真正手握实权的指挥。
南京燠热的白天本来是漫长的,可今天给人感觉过得特别快,过了中午,太阳就被地平线吸引着一寸寸沉到紫金山后,天际晚霞苍茫。
在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里,足以发生太多事情。
展昭在饭厅简单吃了口饭,起身刚要离开,赵珏端着饭盘坐到对面,示意他别走。
展昭坐下,赵珏却不说话,大口大口吞着饭,快到看不出咀嚼。对于他,吃饭只是为了补充体力。自从下船,他就变成一个阴郁的灰影,只有动作,没有表情。
“你知道协定内容了。”赵珏咽下最后一口饭,推开饭盘,眼睛看着桌面。
展昭点头:“接到通知的十九路军、东北军和华北军通电反对,中共发表反对出卖平津华北宣言。上峰有指证这个协定违法擅权的意思。”
赵珏闭上眼睛,双手绞在一起。失望最容易卸去人的力气,曾经那么精干的襄阳,显现出前所未有的疲惫。
“展昭。”他的声音里有一丝无助和茫然。“我们在做什么?”
展昭胸中撞了撞。赵珏这句话如果作为试探,就是非常厉害的杀招。
他看着赵珏,尽管对方并没有看他。
“我们是军人。”展昭语气平淡。
展昭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陌生。赵珏睁开眼睛,像是不能确认眼前的展昭还是不是在满洲时那个热诚温润的展御猫。
“军人。”赵珏重复,“机器。”他站起身,“我有任务,需要帮手。你伤没事吧。”
这是个出人意料的请求,而非命令。
“没事。”展昭帽檐压在眉锋上,赵珏看不清他阴影下的表情。
“南京站今天傍晚发现了……从前的洛阳。”赵珏压低音量,与其是为了保密,不如说是在隐藏这个名字对他嗓音的影响。
展昭跟着站起来:“走吧。”
两辆黑色轿车开出瞻园后门,街上晚归的行人避到路旁,闲闲看着。
车开过,行人转到对面的咖啡馆,拿起公用电话,像是和对面的家人商量晚饭。
一层层看似无关的信息扩散开去,望华堂的无形羽翼在暗中保护车上的展昭,并随时待命。
轿车开进僻静的街巷,黑衣的特工从车上下来,封锁一座小院的前门后门。
赵珏摆手:“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