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握起剑柄,轻按绷簧,清亮一响,剑光迸出匣来,映得黑瞳分外冷冽:
“无凭无据,拘禁日侨,此其一;防守失职,险伤人命,此其二;未验盗匪尸身,先栽活人罪名,此其三。阿琰不过是个下人,留给各位也无妨,请立刻另行派人护送広照回本土,我要向内阁直接提请申诉。”
话语不多,字字厉害。竹内敬三手心不由沁了汗,眼前这个清俊瘦削的夏目広照不但没被吓糊涂,反而一直在以静制动,待时机完足,就给他当胸一刀。
东条智化心中暗赞,脸上却一怔,转头向竹内敬三说道:“竹内队长连尸都不验,就要问供?”
竹内敬三心里叫苦,不由得腹诽,当青木贤二的亲信真是苦差,看样子东条参谋长是不知道内情。这尸体是自己人,要是一验,被夏目広照看出点什么来抓住不放,就真收不了场。可是不验,智化已经问到脸上,又实在不好敷衍,于是只得嗄声说道:“验尸!”
身后的宪兵听到命令就向外走,智化戴着白色手套的手一伸,拦住去路,军帽下的眼晴却望着竹内敬三,瞳仁闪出狡黠深意。
“竹内队长事务繁忙,自然顾及不到这些小事。方才抬出去的尸身,我已经派人验过了。”他目光指向白玉堂,“那两个黑衣人,是来路不明的盗匪。”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面不改色,一时连竹内敬三也摸不清他的想法了。
夜风从窗外漫进来,把人眼所能见的明暗黑白,揉成边缘模糊的灰。无形的险崖断壑,恶沼深潭,都在这片灰暗之中蜇伏,择人而噬。
智化向展昭走了两步,伸手从小几上拿起茶壶,把展昭放下的茶杯斟到七分,“并非军方不信公子,实在是最近战事吃紧,不得不防。公子若不方便公开账目,何妨让阿琰为公子证个清白。不过是打一针,睡片刻,公子要看着,请随我换个地方。”
展昭胸口深处一紧,他知道智化指的是什么。
他练过,他能熬。
玉堂没练过,玉堂是血肉之躯。
展昭刚要开口说话,身后的白玉堂已经走出一步,甩开额前垂发,眼带冷笑:
“少爷,难为军方费这么大心思,我跟他们去就是。横竖没有见不得光的事,何不给他们个明白!”说完,竟然气昂昂地走出去了。
擦肩而过的瞬间,展昭看到白玉堂和智化之间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角度选得极其巧妙,能看到这眼神的第三个人,只有他。
智化向展昭点一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展昭放下剑,缓缓起身,没有再说话。
竹内敬三暂时松了口气,心里对智化却更加防备。这个狐狸似的青年,年纪轻轻能得到青木如此信任,不是徒有虚名。
白玉堂走在最前面,竹内敬三在后,智化陪着展昭,向另一个房间走去。
因为紧急搜查,各个房间的门都陆续打开,搜查完毕也多数没有关上。路过隔壁时,白玉堂佯作不经意地向里一睨,一身青衣打扮的明凤华坐在床上,手敲着玉钗温习戏文。匆匆经过间,只依稀听见几个字是“白日放歌”。
展昭走在后面,这唱词也是一字不少地落进耳鼓,心头猛然划过一道闪电: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洛阳!
街灯的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漏进来,带着凌晨的寂静清凉。
滨江饭店这边事端一起,哈尔滨全城戒严。赵珏领着协防队执行任务,忙得不可开交。还是下午时分抽空去看了一趟秘密电台,拿到洛阳回复他的密电。
上峰允许白玉堂参加行动,但此人狠戾乖张,不好控制,命令襄阳务必保证白玉堂的所有行动不影响计划。如果襄阳监管有失,洛阳将直接出手清除白玉堂。
对这道命令的执行效果,赵珏完全没底。非常时期,非常任务,一切都不能按设定好的轨道毫无偏差地进行。万一白玉堂有异动,他无法预料洛阳会怎样行动。
以襄阳的暗杀手段,千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也算平常,却无法反抗洛阳——对于襄阳而言,洛阳只是一个从未现身的影子。
九朝名城,倾世国色,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洛阳,洛阳。
赵珏深吸口气,全身紧绷的神经感到些微清凉。自行车的胶轮压着砂石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左前方道路上,一辆挂着给水部牌照的军车正在行驶,后面跟着两队骑自行车的伪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