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耳垂上的红晕迅速褪去,白玉堂提出的这个问题是他一路上的担忧。
接受赵珏的任务以后,他最不想发生的事,就是被白玉堂看到自己的裸体。
“你先洗。”展昭转过身,“我来帮你。”
“你枪伤不方便沾水。”白玉堂正色说道,如果不是因为太了解他,简直要以为他刚刚的暧昧语气只是错觉。
就听白玉堂继续说道:“我是想早点帮你洗完好休息。猫儿,你想到哪里去了……”
这一句“想到哪里去了”把一点旖旎心思欲盖弥彰,如果放在平时倒也没有什么,只是现在,真的不行。
“白玉堂!”展昭佯作尴尬,截住白玉堂的话头,“我先洗,不用你帮。”
白玉堂居然非常绅士地松手让路,展昭顺手拿起药箱进了浴室。
白玉堂皱眉,盯着展昭的背影,在舷梯上展昭眼角那一下突然抽动浮现在眼前,而他所知的展昭,绝不是被皮箱角刮一下就能在表情上看出来的人。
门挡住他的视线。
浴室里,展昭把衣服一件件脱下放好,提起重得好似千斤的右脚,踩在浴缸沿上,把水打开。
右边小腿上,一道伤口已经绷破缝线。
那是从滨江饭店出来之后,和赵珏短暂碰面时赵珏交给他的任务之一,一套初次启用的密码,用于翻译此次带到南京的加密情报。它装在一个微型密封套里,植在伤口中,用探针才能发现。他清楚这样的携带方式被白玉堂得知一定不能接受,因此路上一直避着白玉堂。
伤口不深,密封套表面浸了药,如果没有意外也到得了南京。但这一路上摸爬滚打,汗出水浸,越来越明显的痛楚告诉他,它已经不允许他再拖延。
在水声的遮掩里,展昭拿出刀具,清理伤口,加固缝合。
应该是进了南京界才有人接应,然而那张塞在手里没有落款的纸条却告诉他,今夜十点半,在顶层平台接头。
对方在暗处,身份不明。
白玉堂已经站在浴间门前,手放在门柄上,终于还是没有转动。
白玉堂不想勉强展昭做任何事,不是不想,而是不舍。展昭的骄傲、意愿、坚守,白玉堂都懂;白玉堂更懂的是,他恨他怒他无奈,在展昭面前都被收纳无踪——千般手段,抵不过那人一眼的坚决。
可是,他就想和这人没完没了下去,在亲眼看到存在过的上辈子,和如果有当然好的下辈子。不过这些都是远的、空的、安慰人的想头——连这辈子有多长尚不知晓——所以他只想要现在,可以抓在手里,焐在心里,踏踏实实,跑不了的,现在。
门被敲响,侍者拿着帖子,彬彬有礼地来请。白玉堂草草看一眼,是乘坐太古公司轮船的一个日商社团办的酒会。以现在的身份,不去应酬十分失礼。
而且,缺席总是比入席更引人注目,结合现在的处境,非常不利。
白玉堂打发了侍者,轻敲浴间的门:“猫儿,我去应酬一下,你洗好先睡。”
听到展昭在里面答应,白玉堂理理头发,整整衣服,向门口走去。
房门响了一声,咔嗒一声关上。
房间里变得特别静,好像温度也低了不少。展昭长出一口气,同时呼出的还有连自己都未及察觉的一点点失落。
水从龙头里流出来,冲在展昭手上,在白瓷盆里漾开一层血色。
展昭洗干净手,甩去水滴,用纱布一道道把小腿缠紧。洗清爽头发,又拧了湿毛巾擦净身体,转身拿浴巾,门后的钩子上是空的。
他摇摇头,记起门外墙上挂着浴衣。
好在白玉堂走了,于是展昭握住门把手,想去拿浴衣。
他突然停住。
外面有细微的呼吸吐呐,几近于无。换成除他之外的任何人,都没办法察觉。
习惯了枕戈待旦的展昭,自认不会疏忽到房间里进来人都不知道,但这次,他就真的没能察觉到。
是一个旗鼓相当的高手,蓄意在这里守株待兔。
展昭把另一条干毛巾围在腰间,回手从药箱里拿出柄柳叶小刀,夹在指间,疾速推门。如果外面是敌非友,不等对方看清他,他就能先行出手。
蓄力未发的刀停在展昭手中。房间中央站着白玉堂,利眸比他的刀光更亮。
灼热目光炙着凉润肌骨,一路被绷带磕绊,熨过线条挺拔的腰腹,在小腿包裹的纱布上停住。白玉堂几乎是满怀仇恨地盯着那里,目光中充满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