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卦_作者:斜二杠(8)

2018-04-03 斜二杠

  “如何?”白垣睁大眼睛,小心翼翼地问。

  他一张苍白的脸在火光耀映中宛若上好的白瓷,素净纯粹得近乎惊心动魄。

  “你今年贵庚?”松月忽然问道。

  “年方十七。”

  松月心跳一滞,觉得无比难过和为难。

  因为他不能告诉白垣他最终将惨死,而且死期将至。

  这孩子的命格故事到十八岁那年就戛然而止了。

  他的卜筮之术再出神入化,他本人也不过是一俱六根不净的凡胎肉体,即无逆天改命之力,也无起死回生只能。他窥见了白垣大半的人生及结局,知道其中凄风苦雨不曾有片刻停歇,然而,纵使他再喜欢这孩子,再怜悯其遭遇,他也只能冷眼旁观。

  因为这是天,是命,是道之所定。

  朗朗乾坤,万物自有定数。

  人贵有自知之明。

  “你——是个很偏执的人,很多事哪怕你坚持到最后发现不过是徒劳一场,也不会后悔。所以注定你这一生坎坷,但事在人为,未来如何谁也不能断定,连天道也不能。”

  这天道似乎是为了应和他,轰隆隆毫无征兆地落下了一道惊雷。

  松月心想,这是天道警告他不要再心口不一了么。

  他近乎是丧气地自欺欺人着,哪怕他明白这孩子大限将至。

  他忽然感觉全身力气在瞬间泄尽了,奔波多日的疲倦一股脑儿地袭来,他脚下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白垣连忙一扶他,关心问道:

  “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有些乏了。”他抬起手摇了摇,“让我,让我休息一会儿。”

  白垣收拾了一下脏乱的地板,清出一人大小的干净地方供他休息,松月拿手枕在耳边,片刻鼾声渐响,想来真是累坏了。

  梦里繁华落尽,大片的枯草随风飘散,枯黄干瘦的枝桠上停留着一只通体明黄只在左右喙边各有一点嫣红的小鸟。

  那鸟见人也不惊,反而跳上他的肩头,歪着头凝望着他,黝黑的小眼睛倒映出天地茫茫一片。

  到处是黄土风沙,遮天蔽日,途径的那个泥塘的前身是此地的最后一条河流,一只老牛的尸体倒在河边,连来啄食腐肉的一只鸟都没有,天地仿佛丧失了它的所有生机。

  人在这样极致的干渴和炎热之间究竟能坚持多久。

  恍惚间,他想起他们说的——妖邪出世,生灵涂炭。

  他手上拿着一件器物,温热的液体在他胸前晕开,忽然间,他眼前的所有一切扭曲得面目全非,他抬头一摸脸,发现自己竟然已泪流满面。

  他踉踉跄跄,来到一座庙前,庙门紧闭。

  他举起手中的器物轻而易举地斩断了门上的铁锁,原来是一把已经染血的长剑。

  随着他破门而入,一只被血浸得红得发黑的细长竹签自他袖中掉出,落到地上,露出写着文字的一面,那竹签模样古怪,看来似乎是卜筮之具,只见那竹签的底部写着一个深红的“白”字。

  他低头一看,瞬间怒不可遏,执剑的手腕微微一动,那竹签顷刻间四分五裂。

  推开庙门,他看到一个素衣少年浑身血污,看到自己后,他手里的剑骤时脱手,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布满鲜红血迹的剑身倒在地上,不断发出长鸣。

  在这凄然哀切的长鸣之中,他看到少年人身边的满地尸首,皆是他熟悉的面孔。

  他原来满腔满腹的惊恐与怨恨顿时烟消云散,甚至生出了点大逆不道的庆幸,然而下一秒理智回笼,他就心口发凉地路过那些惨死的尸体——那些他昔日的左邻右舍,长辈后生,男人妇女。

  少年人似乎绝望到了极致,反而什么都不在乎了,他踉跄往前一步,直接跪倒在他面前,笑容破碎凄婉。

  他下意识地扶住他,他听到少年人轻轻喊了一声,沙哑的声音裹着浓重的血腥气息一同涌过过来。

  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

  他的眼睛瞬间通红。

  少年人说:“哥,你来了……对,对不起,我只是想保护你,我——”

  话还没说完,他就蓦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那支穿过他胸口的长剑,不过随即他就平静下来了,他温和一笑,近乎温柔地抚摸着那长剑。

  “这些年,承蒙厚爱。”

  梦里繁华落尽,只余满地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