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所言极是——其实长别离也无妨,只要能再见上他一面,随即叫我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也甘之如饴。”
松月闻言怔住了,从两人相逢开始,白垣的情绪就几乎是单薄寡淡的,好奇是淡的,笑是浅的,然而他现在说这话时,却能让人明显感觉他的渴望和偏执霎那间沸腾起来,浓烈炽热得几乎无法抵挡,让人为之一振。
这才让松月真正觉得他是有七情六欲的红尘俗人。
“你这话说的话,对方莫不是个俊俏的小姑娘吧。”松月打趣道。
“非也。”白垣似乎是有所顾忌,但犹豫片刻后还是说出了口:“他是我兄长,我们自幼一块长大。实不相瞒,我其实是父亲在外寻欢和一名乐坊歌姬生下的,连冠父姓的资格都没有,在府上任何的奴婢的地位都比我高。我兄长却是父亲与大夫人的嫡子,自当继承下届家主之位,自然高高在上。然而他却不像其他人那样鄙夷我,而是真心实意将我当做他弟弟看。若非有他,我能否活到今日都是个问题。”
“你们两兄弟真都是情深义重之人。”松月感慨道。
“不过分别前我让他失望了,他离开的时候心里肯定还在责怪我。时过境迁,旧事重提也于事无补。不提倒好。”白垣忆起往事,不免暗自神伤。
大雨如注,院里的积水渐渐没过地板上参差不平的砖石,由高到低,汇入一处坍陷,成了个小水坑。
一轮圆月倒映在水里,反复被雨水鞭打,始终聚不成一块完整的图形。
此地荒凉,残垣断壁,满地破瓦碎砾,不见一缕萋萋。
电闪雷鸣,两人高的无头神像在闪电下露出狰狞的面目,被松月调转了方向的脑袋宛如一个虔诚的朝圣者,跪在在蒲团之上,千年万载如一日地匍匐、膜拜着已然残缺的神像。
松月望着那神像的后脑勺,微微愣神。
他吞了口唾沫,却感觉犹如千刀万剐凌迟着自己的食道,但水是不能再喝了。
雨势渐渐小了,屋檐上沉闷的敲击声渐渐低了下去,被大雨冲刷过的夜空晴朗无云,满天繁星点点。
他心想,明天应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他心里一动,忽然出声打破平静。
此刻,白垣正望着他出神。
“我为你算上一卦,当做是报答你烧饼的谢礼可好?”
他其实纯属无聊得发慌,想找点事做。
白垣浅笑点头。
松月又取出那三枚铜钱,然后落地时不知怎么回事,那三枚铜钱竟然都被卡在了地面砖块的缝隙之中,成了个精巧得不像话的勾股图。
松月无语以对。
他不信邪又收回来反复掷了一次,结果这次一枚铜钱直接掉进了地缝里,掏也掏不出来。
“要不等到破晓后再掷卦了,这地面参差不平,多有暗缝,铜钱物小怕是不好利用。”
松月认为他说得有理,于是把剩余的两枚铜钱收回袖中,期间他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他刚刚为白垣兄长掷卦时,一连六次,次次成功,怎么这回就次次不成了呢。同时他又极不甘心那枚铜钱就安息于此,两枚铜钱可买一个皮薄馅大的肉包,一枚铜钱就等同于半个肉包,让半个肉包苟且在这旮旯角里,而是不是进入他五脏府里遨游太虚实在是暴殄天物!
铜钱算卦用不上,那就无事可做了,松月几乎闲得发慌——他明明已经三日未眠,身心俱疲,却精神得要命,那种明知自己身体疲惫精神却格外亢奋的状态令人不住地发慌,他只能靠找点事做消磨自己多余的活力来压抑那些难受。
于是他又提出:“要不我替你看手相吧。”
白垣一愣,似乎是有点无法理解他,但还是缓缓举起了自己左手。
“左右手都要。”松月补充道,“男左女右都是哄骗你们这些门外汉的,一左一右象征一阴一阳,一个先天一个后天,合起来才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脉络。”
白垣于是又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自己的另一只手。
松月握着他冰冷的两只手,目光专注细细研究了好一会儿。
这人的面相是个写着福泽深厚四个大字,而他的掌纹却告诉松月此人一生坎坷,生得艰难,死也不得善终。但命中始终有一个贵人,一直在替他分担灾祸,松月想,这大概就是白垣所说的那位兄长,不过从末梢交错的地方来看,那人却也导致他悲催结局的主要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