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手艺的烧饼,味道有些熟悉,让他想起了自己随师父江湖流浪的那几年,那时师父每天都会拿出两文钱给他买一张烧饼,而他只是默默看着自己吃得不亦乐乎。
然而,这份温情与师父的关心爱护又有不同,他似乎在更早之前就产生过这种情绪,却是想不起来了。
“这饼,味道很好。我师父曾经就经常给我买烧饼吃,现在这么一吃还有点怪想他老人家的。”松月说。
“看得出来先生很是崇敬他,令师父一定是位贤师。”
“的确。不过,家师前年已羽化登仙。他去世之后我就没怎么想起他了,不过他待我的确是实打实地好。”
白垣眼睛微微睁大,显得懵懂且纯真,似乎对他讲述的内容很感兴趣。白垣于是继续道:
“我师父他性情随和、待人款手,初次见我时也不嫌弃我脏乱,反而还给了我吃的。我其实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幼在市井流浪,自然而然就长成了一个以乞讨为生的小乞丐,大概是我长相清秀一点,身子又瘦小了那么一点,看起来是个好买卖的主,明里暗里都叫人贩子买了几次。我人虽小但脑袋机灵,总有方法逃得出来,但最后一次,我没能逃出来,幸好师父路见不平,从歹人手中将我解救。他还我自由,我不愿继续当个乞儿就主动随了他,去南北闯荡,后来他问我愿不愿意入他门下。我想,他对我有恩,对我又好得没话讲,于是点点头就答应。不过我家师父人好是好,就是爱心泛滥过头了,时常路见不平一声吼,有好几次我们都差点将自己搭进去了,身上的银两也因救济他人而所剩无几,日子捉襟见肘,常常是睁眼囹圄、闭眼荒郊。第一次把钱花完时,师父不慌不忙,最后大手一挥,决定带我山南水北地去游历一番,美名其曰阅遍人间悲欢离合、明心智以脱俗相。不过众生相哪能是那么容易看透的,人生在世修行一生,大多数人连自己都很难看明白……不过,我俩经常被人当作大小两个神棍,常常是连摊子带人一起给人丢出去的,有时要是本着良心说些不好的大实话,往往会遭到四处喊打,日子一长,我们就练就了草上飞的脚上绝学。”
听到这里,白垣忍不住笑了笑。
“他最后几年的身体依然健朗,那夜我们路过一个江南小镇,遇上佳节,夜灯流河。我们在闹市之中支了个摊,逢人便说上些祝佳人花好月圆、孝子阖家安康的吉祥话。当晚我们收获颇丰,师父照例将富余的钱财分予了沿街乞讨的乞丐,随后将余下的钱拿起订了两间房间,叫了一桌酒席与我共进。或许在那时他就明白自己大限将至,于是格外地畅怀放纵。那一夜他与我讲了许多,可我喝得满脑浆糊,他老人家宝贵的人生经验我左耳进右耳出,往往后半句没听完就完了下一句。他那些遗言里,我有句话记得很深刻——凡人总说,人死如灯灭,而我师父说,人死了就万古长青了——我觉得这句话挺有禅意的,就记下来慢慢琢磨,后来觉得还真是这么一回事。那之后的次日,我再进他屋时,他已仙逝,面色平和,和衣躺在床上,面色祥和,看得出来走得很安详。半生无病无灾,常年游山玩水,偶尔还能匀得出钱救济穷苦,我师父的晚年过得也算快活。他走了之后,我把他那些宗法典籍,看得懂的都留下来慢慢琢磨,看不懂的就典当了,换成碎银分给了街边乞丐,他应当也乐得我这么做。我师父年轻时也是个名门正派的青年才俊,不过后来他为了个漂亮寡妇大逆不道地叛出了师门,寡妇最后嫁给了肚里能撑船的县官,我师傅黯然神伤流落天涯,最终成了个‘赛半仙’算命先生。我和师父学习易学,虽然脑袋愚笨,只是略懂些皮毛,但好歹是大宗之学,我虽然只学了点边角,但占卜这一支还算精通,平日里给人看相占吉凶还算准确。”
松月话机一转,忽然向白垣发出邀请:“你不是在等那个人吗?我替你算算他何时将至吧。”
白垣一愣,欣然点点头。
只见,松月从袖中掏出三枚铜钱,拢在手掌中,来回掷了六下。
松月闭目一算,眉头一皱,似有不妥。
白垣关切一问:“如何?”
“不日将至,然,似有故人归,实则长别离。”松月收起铜钱,微微一笑,“其实不然,这卜筮之术也不可尽信,若有心相聚,即使刀山火海也有人在所不辞;若无心相见,哪怕同处一檐之下,也不愿侧面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