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赤暇没再说话,他对政事其实并不怎么上心, 哪怕是帮着北静王对付忠顺王,也只是出于一些旁的考量。
他走出林如海的书房,恰好见到林琯玉站在下面,看到了他, 她微微笑了笑,敛裾行礼。何赤暇也笑了,他道:“方才王颀来过?”
林琯玉皱了皱眉,说:“你不必岔开话题。你的意思是说,老圣人驾崩,后头是圣人动的手?”
何赤暇奇道:“你管这个做什么?”
她道:“我是担心我爹,他那个迂腐的性子,知道了不会出事吗?还是他当初就有了怀疑,才托你查看老圣人的药渣?”
何赤暇不否认,他道:“伯父并非你所想象的那样。水溶、水澜、王颀,也不是你想的那样。贾家更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琯玉还想要问,被他用一句“我去看看小四”堵住了,噎得险些没翻个白眼。
黛玉正在接见外祖母派过来的老嬷嬷,不耐烦地回着一些对方询问自己起居的话,说到后头,她蹙起精致的眉峰,说:“我在自家,怎么会受委屈呢?劳烦妈妈回去告诉老太太,我一切都好,改日回去问她请安,还请她老人家不要嫌我烦才好。”
老嬷嬷忙笑道:“姐儿最是孝顺不过的,还有二爷也托老奴带了东西过来。”
黛玉问是什么,老嬷嬷就取出一个精致的瓷盒子来,说是二爷磨出来的胭脂。黛玉幼年的时候也收到过这样的礼物,如今没想到这个年纪了,贾宝玉一点儿长进都没有,想要发作,又觉不妥,冷了脸说了一句“难为他有心”,却没叫身边的丫鬟接过来。
老嬷嬷见她不接,便含笑催了一句:“姑娘?姑娘实在不必腼腆,姑娘和二爷是咱们看着长着的,是打小的情分呢。”
这时候忽然一个声音冷冷道:“不过几个月罢了,打小的情分从何而来?”
老嬷嬷自然不会认得这位盛宠正隆的神医,忙赔笑道:“原来是何先生,是来给姑娘看病的还是如何呢?”又拿乔地指点说:“倒不是老奴多嘴,在咱们家,哪怕是个丫鬟看病,也是要拉起帘子隔着号脉的,这样唐突进门来,到底——”
何赤暇越过她,坐在了黛玉边上,顺手从她手里抢过黛玉的右手,闭眼号脉。老嬷嬷没见过这么不给面子的,一时惊呆了。
黛玉也怔了怔,随后抿起嘴笑了,说:“妈妈既然话带到了,还是且去吧。”
老嬷嬷气得说不出话,林黛玉一言不发,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忙上来,好说歹说把人给弄出去了。黛玉这时才抱怨说:“一盒胭脂罢了,我哪里就缺了?”
何赤暇睁眼,说:“最近可会觉得身子乏力,小腹坠胀?”
黛玉红了脸,一把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又不是真的一点儿人事都不懂的女孩子了,何赤暇这样好不掩饰地问出来,她能好意思才怪。然而医者眼里是不存在好不好意思的事情的,他扬一扬眉,道:“怎么了?”
黛玉说:“小何,你存心气我的是不是?”
他终于笑了,说:“那老嬷嬷话说得不错,你虽然只在贾家住了几个月,但是你和贾宝玉是姑表兄妹,本该亲近,再有他为人温柔体贴,虽然不思进取了些,人却不坏。”
黛玉脸色愈发冷了。她本来就是个苍白柔弱的小美人,不苟言笑的时候颇有些生人勿近的冰清玉洁的仙气,“他是个有来历的,我却是俗人,不配同他说话。”
何赤暇摇头笑道:“若你俗,便没人不俗的了。”
他要了纸笔写下方子,黛玉托腮瞧着,忽然问:“我听说,元春姐姐近来失宠,有些微恙。”何赤暇道:“宫里头的女人,没一点微恙才奇怪。”
黛玉道:“可若是她……”
何赤暇道:“你在担心贾家?”
黛玉忧心忡忡地点点头,就见对方很讥诮地一挑嘴角,说:“迟早要败落了的,贾元春一个贵妃何来的本事力挽狂澜?她自己尚且不清不楚呢。”
黛玉一直觉得他什么都知道,本来就奇怪,这会儿听见后头这句暧昧不明的话,更加困惑了,抬起头去看他,只见到他低着眉眼写字的样子。何赤暇生得俊秀到近乎刻薄的地步,问诊时也不像一般的大夫那样会慈眉善目的,但是黛玉一直很喜欢他给自己看病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