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低头喝茶,微不可见地笑了笑。
林琯玉自动把她的笑容理解成“蠢货”。
众人说了些贾元春诞下皇子之事,无非歌颂了一番天恩浩荡,整间屋子里都透露着一股可笑的气息。
往常这个时候,贾宝玉是不愿意听着的,然而这会儿他却没有说那些浑话,站在那儿缄默了许久,忽然问黛玉:“听说妹妹前些日子感了风寒,这会儿可大安了?”
黛玉有些惊讶,还是回了他说:“不过是吹了些风,何先生给我配了药,已经好了。”又问他些话,两人年纪大了,又许久不见,实在有些生疏了,便只是说些读了什么书的话来。
邢夫人这会儿还没有完全想通,她身边的陪房却站不住了,忙不迭地笑道:“哎哟哟,林姑娘,你是不知道,二爷近来可用功了,今日入宫去,娘娘还特地提起了二爷呢!眼见着就是乡试了,咱们家可不要再出个举人老爷?这才是双喜临门呢!”
林黛玉听她的话,不由一笑。
她想到当初贾宝玉说的话:“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得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分明是一个人,怎么变出三样来?”
虽说他的话有些不妥当的,毕竟不是人人最后都成了鱼眼睛,但是放在王氏、刑氏、还有眼前这王善保家的身上,倒是很妥当。
贾宝玉见她笑了,脸反而通红,道:“我不过粗略地读些书,和谁说过我考得上?”
王夫人却劝道:“宝玉,你不必担忧,只管好好读书就是了,你姐姐在那儿,就没有你的苦日子——”
老太太看不下去了,喝道:“老二家的,好好的说什么丧气话?”因看向羞得掩面的贾宝玉,说,“你只管去考,考得上考不上,都是你自己的本事,既不与咱们家相干,也不是娘娘的功劳,只是切不可劳累了身体……”
这时,那王善保家的见黛玉只是冷笑,便又开口说:“我听说连二爷的婚事都有了着落了,只叫那些有眼无珠的人悔青了肠子才是!”
这话的意有所指太明显,贾敏猛地将茶杯盖放下,连老太太神色都变了。
王夫人却觉得这话很好,特别合她的心意。原先她想要给宝玉宝钗做媒,那会儿她瞧着宝钗是样样都好,模样好,薛蟠虽然不像话,却是个疼妹妹的,将来薛家的万贯家财,少不得有一半给了宝钗做嫁妆,且她到底是商户女出身,性子又恭敬柔顺,不愁弹压她不住。可惜纵她千般阻挠,薛宝钗还是选上了公主伴读,与贾家渐渐的疏远了。至于老太太最喜欢的林黛玉,她一直都很厌烦,她来之后,宝玉三句话里头不离林妹妹,林黛玉只是与他淘气玩乐,宝玉眼里愈发没了正经事情。
可不喜欢归不喜欢,真的知道贾敏嫌弃宝玉出身无意结亲的时候,王夫人还是比谁都要生气。她的宝玉衔玉而生,姿容秀美,生来就不俗,她林黛玉是个什么东西,胆敢嫌弃宝玉?
王夫人慢慢地道:“那些人悔不悔的,终究是亲戚,往常人情,也难逃过去……”
贾宝玉满脸通红,说:“太太!”
王夫人看他一眼,说:“你姑妈和林妹妹身子不好,咱们……”纵然她说话实在上不得台面,但是贾宝玉是她儿子,普天之下没有儿子当中喝住母亲的事情,而在场资历最老的贾母虽然沉了脸色,却也没有说话。
贾敏刚要说话,忽然被人按住了肩膀。她一抬眼,林琯玉已经站起身,端起手边滚烫的茶水,精准地泼了王善保家的一脸,然后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那瓷杯擦过王夫人的脸颊,在后头摔得粉碎。
“哦,不好意思,手滑了。”林琯玉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手,说,“外头的风大,你们别闪了舌头。我听说太太今日似乎身子不好,看脸色,该去寺里拜拜,积德行善,比吃多少药都管用。”
“林琯……”
喝骂还没有说出口,黛玉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茶盏往林琯玉那边推了推。林琯玉又端起一盏茶,看了她一眼。
“……”
她淡淡地道:“这积善行德呢,并非只是施粥与穷苦人家这种明面上的,而是不拿黑心钱、不做亏心事……什么逼死丫鬟,放利银,觊觎别人家的财产,给人送小老婆这些事呢,做多了,久而久之自然在心里存下祸根,寝食难安,这就是报应。纵然儿女有了出息,也荫蔽不了这样坏了人伦、恬不知耻的母亲……二舅母,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