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艾裴丽才语无伦次地开口,短短几个单词咬了三次舌头。
我只是……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几乎是嗫嚅,但是最后一个单词时她咬得格外清晰坚定,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
……我的朋友,大部分都死了。
我也会死呀。你要因此拒绝我吗?
……不会。
那么,我们是朋友。
艾裴丽低下头。
我们是朋友。
她轻声咀嚼这这句话,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温柔伴随着一个个音节从心口萌生发芽,深春傍晚门外深草里蚱蜢忽地振翅而飞,门廊上垂下丝丝缕缕的纤细枝蔓,那些藤蔓百转千回地从心间攀爬至指尖,开出一朵朵小花。
一直以来的愿望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永不抛弃,永不放弃,永不背叛,永不远离。
她认真地说完誓词,然后微笑起来。
朋友的意思,对吧?
横炮看了她很久,低声道:是。
一无所知的艾裴丽点点头,然后顶着横炮难以言喻的复杂目光好奇地问:对了,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一些无聊的事情。
横炮收回目光,低头摆弄着那个小东西,纠结于塞在哪里,毕竟这玩意儿和艾裴丽一样脆弱。她好像一直喜欢那些脆弱的东西。
他忽然想听听艾裴丽的意见,于是他问:你觉得呢?
艾裴丽诚实地摇摇头。
我听不懂。
……
不过你愿意讲给我听吗?她在横炮懊恼自己愚蠢的念头并放弃之前追问道。虽然还是不敢抬头。
他沉默几秒,选择了开口。
……我的朋友现在深陷危机,我一个人没办法应对。
——他深深痛恨于自己的无力。
所以十字线觉得,我应该放弃,避免更大的牺牲……
他咬着那些字眼一个个吐出。
……避免更沉重的代价。
还有更沉重的代价吗?他想。
我觉得……想要做什么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呀。艾裴丽斟酌了一会,快速写道。
所以需要考虑的只是你觉得为那件事付出多大的代价你能够接受,或者值不值得付出那份代价。
看起来不值得。横炮冷笑一声。
和看起来有什么关系?你觉得值不值得呢?艾裴丽问。
她收回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心脏的位置。
From your heart.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横炮看着艾裴丽好一会,突然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那些沉重的东西被骤然驱散,如同阳光下的阴影。引号再次有了意义,字字句句不再失却气力。他终于可以轻松地把十字线冷酷理智的策划谋略全部甩到一边去。谁要那些破玩意儿,大局观之类的他从来就懒得理解,谨慎不适合他,那是领袖需要考虑的,而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擅长这些。
他所秉持的理念是不为自己的行为后悔,顾虑重重或许对别人有意义,但是对他来说绝对没有。哪怕因为自己的决定回归火种源,至少那一刻,他敢说他问心无愧。
“……谢谢。”他生涩地道谢。
这种事对他来说是第一次,以往他总觉得道谢这种行为太过柔软不够干脆,但……这一刻他的确很感谢艾裴丽的简单透明。
他看着少女雾蒙蒙的眸子,接下去的话语顿了顿。
仿佛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尽可能轻地拍了拍艾裴丽的头。
大约只是碰了碰他就飞快收回手,带着点做贼心虚的感觉把话题扯开:“你就呆在这里,我一个人去……你这是什么表情。”
艾裴丽没回答他。
她这次是彻底愣住了。直到横炮收回手,她还是呆呆地仰着脸,脸上一片空白,迟迟想不起眨眼。
第一次,艾裴丽真的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温柔。
倏忽间,她恍惚听见不知何处飘飞出清越悠扬的钢琴声。
如同草叶间流淌的淙淙溪水,如同飞溅的瀑布如碎玉般的水珠,如同素手捧起湖水,如镜湖泊漾起一圈圈涟漪。
仿佛骨节明晰的修长手指敲击琴键,透明而繁复的音符从手指间流淌出来,奇幻而又瑰丽的曲调不断重复着,指尖的舞蹈在光影中显得迤逦而又变幻莫测,轻若飘羽,急若奔流,时而轻柔舒缓,时而激烈迅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