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洋心知,再过不久,他将遇到改变他此生命运之人,常慈安会于某个傍晚在一家酒楼向他郑重许诺待薛洋给他送完一封信,就给他点心吃。他的身体本能地不想去重新体验这场让他战栗惊恐的噩梦,他竭力想睁开眼睛,要起来,却怎么也办不到,只觉得身上仿佛有千斤重物压得严严实实,他只得被迫接受梦境的继续。
他的心情是焦虑的,如果没有遇到常慈安,他又会是怎样一个人,大抵就是做一个常常饿肚子的普通乞丐,没有未来。可没有常慈安,他便不会感知到人性的至恶,不会堕入鬼道,不会遇到金光瑶,不会去屠人家满门,不会遇到晓星尘,更不会被金光瑶修理完奄奄一息后又被晓星尘救起,最后在与他相处的数年间,一遍遍的感知人性的至善。
善恶不过一念之间,他叹了口气,如果最初遇到的是道长呢?没人会回答他,但他知道此刻自己心中的答案已经渐渐清晰。
太阳啊,很暖,本能地就想靠近它。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神思与梦中年幼的那个是相通的,他甚至能控制七岁的自己,所幸现在薛洋的神思已是二十七岁的成年人,看问题比那时深刻多了。他在想那时候要不到吃的主要因为自己太怯懦寡言,他天生有张讨人喜欢的脸,如果嘴皮子甜一些,恐怕并不会混的那样惨。
他决定第二天换个方式要饭,他尽量把自己倒腾干净,来到一家布庄门口,看见年轻的少妇穿着新裁的衣裳出来就凑上去道:“姐姐,你的胭脂颜色真漂亮,配着你今天的新衣裳实在好看的很,您家相公肯定不会去流连花丛了。”或者“大娘,这身新衣裳定是您家媳妇孝敬您的,你穿着简直年轻了十岁。”诸如此类,到还真的挺奏效,一天下来居然也被赏了好几十文钱。足够他买上几个新鲜的大肉包子吃了。
他不知道这梦会做多久,但就算是在梦中,也必然不想自己过得很惨,所以还是得小心翼翼地经营。
因他要饭的业绩突然提高很多,那个被唤作杰哥的男人自然又来欺负他了,不过,此刻他心中早已想好该如何对付他,薛洋同杰哥说,被杰哥教训了多次,突然悟了自己原本太过愚钝的,不懂得讨好别人,自然要不到饭,现在恍然大悟,讨饭也是讲技巧的,他琢磨了一会,觉得自己那套可行,去试了试果然效果还不错,如果杰哥愿意保护他,薛洋可以每月孝敬一钱银子。
杰哥听了觉得倒也划算,就同意了他的提议,于是薛洋过上了一段安稳的日子。
有一日他收成不错,早早结束了要饭,因提防着常慈安出现,所以一直在那间宿命中的酒楼附近徘徊,天色向晚时,果然见一辆马车载了他的敌人过来,薛洋思考了几日,觉得就算是在梦中,也绝不能放过他这人渣,不杀了他,也得叫他吃点苦头,所以腰间的短刀,是早就替常慈安准备好了的。
他原本打算仍旧同以前一样,上前去讨吃得,待他满面诚恳地许诺说只要完成任务就能回来吃点心的时候,就当面揭穿他的好人面具,若他恼羞成怒,反倒正好给他两刀。
可惜事情到这里却不受他控制了,这个梦境出现了偏差,有个男孩子显然先于他走向了常慈安。
他远远观察他们情景,显然那一个男孩子接替了他的位置,被许下诺言,他心中一时气愤难耐,如果事情是按照他的经历发展,那么那男孩子就要代替他受下丧指之痛,以及那如同被当成狗一样耍着玩的屈辱。
他下意识地就将手摸向腰间的短刀,抽了出来,紧紧揣在手中,那刀刃闪着嗜血的寒意,准备往常慈安的方向去。
“你要做什么?”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他握刀的手被紧紧拉住,面前地上显出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他的余光瞥见那人洁白衣裳的一角,在流光里被清风拂过,一阵飘荡。
他听清那个声音,觉得自己呼吸都快停止了,心不由地搅在一起,眼睛瞪得极大,眼眶因生疼而发红,他甚至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越跳越快,复杂的情绪自心底缓缓升腾而起,满溢整个胸口。
不期而遇,毫无征兆地,他心心念念的人,在洒满金色霞光的栎阳街头,自身后握住了他的手。
他被握着的那只手,因紧张而颤抖起来,泪水一下就决堤了,可他不敢回头,他从未想好要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晓星尘。
他的唇角动了动,这个名字于他实在太沉重,沉重到在念着这三个字的时候,他都发不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