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小家中只有父亲,没有母亲。无人教她女红针黹、三从四德,秦潼也不知道姑娘出嫁是什么模样,嫁过去又是什么光景。到时她是否会整天围着那个如今还不知名姓、模样的男人献殷勤?翁姑是否又会不满于她缺管少教,对她不喜?或是干脆教她规矩,到那时只怕再无今日的随性。
只是这样稍稍想一想,秦潼便觉得嫁人实在没什么意思,不由得垂头丧气。然而她仍念着父亲,却是从未起过旁的心思,虽然嫁人无趣,可到底女大当嫁,哪里还有第二条路。
这样一路心事重重,秦潼恍惚间也不知走到了何处,更不知时日。她一抬头,方才惊觉天色已晚,竟已到了掌灯时分。秦潼茫然四顾,只见这是一条不甚热闹的小街,也有几个路人,皆是行色匆匆的模样,更衬得这条街荒凉萧索。
秦潼不由勾起心事,一时眼睛酸胀,眼看就要掉下泪来。她连忙仰起脖子努力调息,不愿在大街上哭哭啼啼,没得吃人耻笑。
忽然,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从左近响起,冷笑道:“要哭便哭,难道你仰着头,还能将眼泪倒回去不成?”
秦潼眼睫微颤,本能地转头朝说话之人看去,一滴热泪便悄无声息地滚下面颊,顺着脖子滑进衣襟之时,已经完全冰冷了。她有些赧然,狼狈地拿手背擦去泪痕,方才看清那个说话之人。
十分出人意料,那是一个看模样很年轻的女人,一身江湖客的打扮。她披着暗红斗篷,露出里面黑色的疾裝劲服,上面勾勒着繁复的褚色花纹。虽然方才那句话显是说与秦潼听的,可她却并未扭头去看秦潼,仍旧不紧不慢地饮啜着杯中酒。
秦潼疑惑地打量着这人,确定自己从未见过她,不由有些奇怪,不知这人好端端为何与自己搭话。只是她眼下正是愤懑彷徨之时,没了平日的许多顾及,见那女人独自坐在街边一家饭馆中,便忍不住抬脚走了过去。
这里虽说是饭馆,其实只是个临街搭起的草棚罢了,下头摆着三五张油腻的桌子,一旁歪歪斜斜横着几条长凳。身材肥胖的老板正在一旁的面锅边上忙活,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却仍能看出他正笑着,同一旁几个熟客大声说着话。
秦潼虽然家境尚好,却也常踏足这种地方,因此并未嫌弃这里脏乱,反倒更多了几分自在。她很快便收起了方才的失态,施施然坐到了那女人对面,饶有兴致地问道:“姑娘方才是在同我说话?”
“你方才是在听我讲话?”那女人缓缓放下酒盅,忽然抬起头望着秦潼笑了起来。她的声音并不像是一般少女的清脆婉转,却莫名与她那双仿佛饱经沧桑一般的眼睛十分般配。
秦潼挑了挑眉,这会儿已全忘了方才的窘迫不安,也笑了起来:“姑娘说了一句话,而我恰好听了这一句话,看来我们倒是有缘。不如我请姑娘喝上一杯?”
若是对方是个闺阁女子,秦潼万万不会有这样大的胆子,然而眼前这女人显然是个江湖人,她便少了许多顾及。更因为展昭的缘故,秦潼总看着江湖人要多几分亲近。
“你若真是个男人,”那女人却缓缓笑道,“也许我真的会让你请我喝上一杯。”
秦潼悚然变色,道:“你这是何意?”
“并无他意。”女人低笑道,“你怕什么,难不成我还能吃了你?还是说,你以为穿上男人的衣服,你就当真是个男人了。”
秦潼闻言一张脸涨得通红,只觉生平从未如此丢人,她张口结舌,当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女人看着秦潼的模样,不由笑道:“看看,要我说做男人有什么好的?又脏又臭、又懒又贪,除了多那二两肉又有什么强的。可笑女人少了他们那二两肉,难道还活不成了?只是当今天下以男为尊,更可恨那些臭男人为着自己的好处,还要教女人三从四德,生生世世做他们的奴隶。”
这番言论实在胆大包天,饶是秦潼从小离经叛道,也实在未曾听过这样的狂言。非但不曾听过,便是连想都不敢想上一想。青莲已算是她见过的最对男人嗤之以鼻的人了,可也没有眼前这个女人言语直白。
更令秦潼慌张的,是她竟然隐隐觉得这人说得有些道理。
是啊,凭什么女人一定要依附男人才能活着?为什么女人就要被关在宅子里,只能相夫教子?女人比男人,到底差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