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下身,执起男孩挂在脖子上的铁片塞进他的领口:“这是夫君家代代相传的祭具,上有神农大神的护持。你与安尼瓦尔各持一枚,若今后有幸兄弟重逢,也能以此相认……千万别弄丢了。”
同行的囚犯默然走过他们身旁,不多久母子俩就落到了队伍末尾。男孩跟着女子加快脚步,不时回头对着队尾的绿衣人做鬼脸,却被女子低声呵止:“这些异族人的眼中殊无怜悯,莫要触怒他们。”
男孩犹自一脸愤懑,女子便柔了声音道:“你且再忍耐几日,等到了那儿,娘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娘别担心,我不去惹他们就是。”男孩拉住女子脏污的衣袖,轻轻抱住了她,“娘唱歌可好听了,我想听你唱,唱爹送你的那支歌……”
大雨隔断了前路,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女子的身影仍是被迷雾渐渐吞没。他踉跄地去追,雨声中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哭喊声。
他终于停下脚步,坐到地上,呆望着铅盔似的天空。
手边忽然摸到一把伞。
“无异……”
叹息化为飞鸟的拍翅声掠过天际。男孩起身茫然环顾,忽觉身后有人执伞而立,白衣赭袖温柔地拂过他的脸颊。他霍然转身,眼前却空无一人,手里凭空多了把竹枝伞。
他撑起伞,雨点噼噼啪啪地落在头顶。伞面像车轱辘似地转起来,手绘的蓝蝴蝶快要飞出泛黄的油纸,流连在细密的伞骨间。
……这是?
杳蝶。
——
他好像闻到了浮动在阳光里的沙棘果甜香。杳蝶拢了蝶翅,怯生生地停在乌发绿衣的青年指尖。他第一次见到这样好看的人,连眼睛也忘了眨,只会愣愣地看着他对自己微微躬身——在下谢衣。
他听见自己认真地说,那我们拉勾勾,大哥哥明年可一定要来。
青年点头微笑,一言为定。
那人离去时没有回头,背影镶了夕阳的光,像要融进那片血色的天空里。男孩摸了摸腰间的香囊,攥紧在手中……
突来的狂风将伞卷到半空,男孩拔腿去追,四周却凭空升起一根又一根儿臂粗的木柱,围成一间不见天光的牢笼。他慌乱地张望,转头却见到身后倚墙而坐的母亲。她身旁有几个同路的囚犯,一个老人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下一刻便漠然别开了眼。
“娘,你是不是不舒服?”他跑到母亲身边,小心地触碰她凹陷的脸颊。
“还好。有人被带走了,就再没回来……你别过去,靠过来些坐。”女子示意男孩坐到她另一侧,而后吃力地换了个姿势,用身体将他与牢门隔开,似乎这样就能将她的孩子藏起来。
“你我本受流放之刑,却被无故带至此处收押,别怕,娘会护着你……等那些人走远些,娘就给你唱曲子。”
“不,娘你先歇着……别唱了。”
“娘还有点力气,你好好听着,把曲子记下来……以后想娘的时候你就吹吹曲子,娘会听见的。”
温柔的歌声回荡在阴冷潮湿的囚室里。男孩怕牢中异味会令她愈发不适,便扯开香囊的针脚,将药粉抹在她的领口上。好闻的木香淡淡浮起,男孩不舍地吸了几口,埋在女子怀里打了个哈欠。
……
“无异……”
“快醒醒……”
……
囚室终年不见阳光,时日待得长了,男孩已闻不出任何霉腐臭味,长明灯幽暗的烛光也能令他看清周遭。巨大的地牢原是一座六棱形的地宫,像是中空的宝塔倒扣地底,每一层都建着密密麻麻的囚室。他与母亲住在离地面较近的上层,却不知再往下又是何等光景。
偶尔上方会传来地宫入口开合的轰隆声,转瞬即逝的微弱日光落下来,令他难受地眯起眼。绿衣人每隔几日送来饭水,打扫清洁,带走几个生病或健康的人,若有反抗便打昏拖走。所有离开的人再没被送回过,时日一久,身强体壮的囚犯学会了在绿衣人路过时争先恐后地向囚室里侧涌去,行动迟缓的老弱妇孺则被留在外边,日复一日,越来越少。
一日,男孩与母亲被送到一名陌生的绿衣人跟前。那人看了便道:“人太过虚弱,拿来试药只怕立时毙命。”又道,“近来新进囚犯较以往少了些,不如让他们服下冥蝶蛊卵试试,大约还能多用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