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珠行刑当日,一名持有大祭司手令的黑衣男子叩开了地牢大门。狱吏拉开铸满倒刺的牢门,见男子身后不远处站着廉贞祭司华月,还有一辆覆着白布的马车。
狱吏事前得了提点,给男子搜身时比往常更为细致,然而除却一只巴掌大的破布袋外并未寻到他物。他带着黑衣男子穿过重重岗哨,来到离珠的牢室前。
黑衣男子在牢门外等着离珠画押,不时侧头看向隔壁的牢室,似是对那处的犯人更有兴趣。
“那一个……是大祭司大人前几月路过无厌伽蓝时抓的探子,百草谷来的人。”初来此地之人大多会好奇,狱吏见怪不怪,边搭话边趁机打量这陌生的监刑官。
一身劲装的男子身形如松,影子被火光拉得细长,摇曳在幽长的石廊深处。他大半张脸被面具挡住,露出的下颌线条十分柔和,嘴唇略显苍白,嘴角天生带翘,光看皮相,更像是三月春风里的赏花人。
狱吏暗道,这“初七”的自称应只是个代号,大约是某位高阶祭司的死士吧。
感到男子的目光透过面具转到自己身上,狱吏一个激灵,低眉敛目地扯开话头:“大人在看什么?”
男子的手斜斜指向对墙——一只飞蛾被困在墙角蛛网里,不远处有一只蜘蛛正徐徐爬近。
“呃,对不住……是属下疏忽,这就遣人打扫。”
狱吏连连赔罪,暗道人虽长得人畜无害,这身煞气却是掩不了的,看来真是被豢养的死士。可既为死士,为何“上头”又特意嘱咐要彻底搜身查验……
还真是怪了。
男子收回画押过的手令。狱吏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径直将亲手置备的鸠酒递给离珠,不错眼地盯着她一滴不剩地饮下,这才从莫名的压迫感中透出气来。
“廉贞大人吩咐过,酒中加了麻痹五感的药物……等一炷香就行了。”他压低声音道。
男子终于开口:“主人令廉贞大人处置善后,刑既毕,劳烦阁下去请大人过来。”
“这……恐怕还得等一会。”狱吏将离珠拖到门边靠着,探过她逐渐涣散的鼻息脉搏,转头却见那张面具仍然对着自己,不辨喜怒的面容令他脊背微微发冷。
男子抱臂靠向身后墙壁:“在下任务繁重驳杂,便借贵地稍作歇息。只是阁下回禀大祭司大人时,若被问及在下晚归缘由,却是阁下惧怕毒性失效、须得等人气息断绝才肯放在下离开,绝非在下拖延偷懒。届时,还请阁下明证。”
“小的怎敢耽搁大人?!”狱吏抹了把冷汗,“大人息怒,小的这就请廉贞大人过来。”
……
入腹的鸠酒化为万千锥尖,深深刺入柔软的脏腑中,离珠痛苦地蜷起身体,几息过后腹中渐渐麻木,周遭声响亦是变得混沌。她猜测是华月吩咐人在鸠酒中加了麻药,好令她减轻痛楚,不由暗叹一声,抱紧了那卷桃花山水画。意识弥留之际,忽见那戴着面具的监刑官闪身靠近,将那卷画抽走了。
“不,还给我……”她强自睁开眼睛,恍惚瞧见那人指尖顶入画杆的轴头,一拧一拍,竟取出了暗嵌其中的蜡封。那画杆原是两截笔杆制成,竹管中空可置物,然而除了她与谢衣,绝不可能还有第三人知晓此中关节。
难道,他竟是……
“对不起……离珠心中放不下,没有听破军大人的劝,还是回城了。”
那人轻叹着捏开离珠下颌,倒转画杆,将灌注其中的药液倒入她口中。离珠咽下,又见那人伸手拂向自己睡穴,不由求道:“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脸……”
男子犹豫片刻,略略掀开面具。
果然是离珠至为熟悉的眉眼。唯一陌生的,是右眼下两点蛊王血印。
“替代城主、以血饲蛊的人……是您?对了,大人血里也有矩木的木精,那我方才喝的……是大人的血么?”
口中还残留着一丝血腥气,离珠吃力地抬头,却见男子已把面具重新覆上,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远处传来人声。
男子低声道:“我会封住你周身大穴两个时辰,木精可护你心脉生机。你对华月只道一概不知,她应会护你周全……往后,各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