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姣轻轻叹气,跟着端药的儿子回到客房,见他熟练地给男子捶腿掖被,温言安慰道:“息先生的方子没错,熬药的法子也对,指不定过几日就能醒了。”
她的目光流连在二人间,试探地问儿子:“谢先生不是外人,等他身子好了,你们俩……要不还是住家里?”
乐无异动作一僵,连呼吸都没了声响,几乎手足无措地站在傅清姣面前。青年低着头都比他母亲要高些,此刻的神情却与多年前那个打坏花盆后等着责罚的孩子一模一样。
傅清姣不由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
三年前蛊患平息,她赶去千里外的姑墨县,在百草谷大营转了一圈没寻着人,直到一个忙碌的黑瘦军医远远唤了声娘亲,她才认出那竟是自己养尊处优的儿子;她也曾半夜走过谢衣养病的客房,听见早已熄灯的屋中传出哽咽的泣声,她静静地站在门外,然后放轻脚步离开。
她明白,那个孩子的人生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抽枝发芽,与另一人的命运枝桠交错,根茎相连。她感到陌生又意外,可这有什么关系呢,傅清姣想,无论他变成什么模样,他永远都是自己的孩子。
“唉,你这傻小子……”傅清姣拍了下乐无异的手背。青年这才如梦初醒,侧头望了谢衣一眼,轻声道:“娘,我半月后去捐毒。”
“才从龙兵屿回来,就急着要走?不等谢先生一起去么?”
离家出使龙兵屿前,谢衣起居均是乐无异亲手照料。傅清姣本以为谢衣醒前他不会再次远行,不由讶然。
“我在无厌伽蓝找到一件父亲的遗物,想与兄长在故乡建一座父母的衣冠冢……还想去那儿看看息馆新建的分馆。”
“无厌伽蓝?”尘封的地名令傅清姣想起一件旧事,“你之前奇怪为何自己的血能开启地宫,还说那蛊王到最后也不曾对你有所防备……难道那养育了蛊王的宿主,真的是……”
乐无异闭上眼,慢慢点了点头。傅清姣见他神色哀伤,忙扯开话头说了几句闲话。她腹部丰隆不宜久站,不一会儿便被儿子扶出客房。
“娘,”乐无异瞅着她的肚子眨眨眼,“要是我给妹妹准备女孩儿家的小玩意,啥颜色好看?”
傅清姣奇道:“你怎知是女孩儿?”
年青的大夫笑起来:“要这也看错,我早被师父逐出师门了。”
傅清姣嗔他一眼:“谢先生哪赶得了你!你小时候去静水湖就知道缠着人不回家,现在长大了胆儿更肥了,干脆把人给拐了回来……我看你啊,就是龙须糖投的胎,腻上了便甩也甩不脱。”
“咳咳……”某人果真像被糖噎住了嘴,红着脸支吾道,“哪有娘这么说儿子的……”
母子俩慢慢走到主屋前,乐无异忽然叹了口气:“女孩儿挺好,以后嫁得近些,还能陪着爹娘。你儿子总喜欢四处瞎折腾,管天管地,都没机会好好尽孝……”
桂树下的栀子花被风吹开,洁白的花瓣在风里打了个旋,悠悠飞入后院新辟的荷塘。
长安今夏多雨,这日傍晚难得放晴,碧空尽处一抹俏艳红霞。
由于连年在外,乐无异已卸去息馆任职,这几日帮衬着在后堂验方,很早就收工回家。路上有货郎挑着新鲜的杨梅叫卖,他想起傅清姣食欲不振,于是挑了一篮带回家。
回府见一顶软轿停在门前,迎门的如意说是息先生来了。乐无异一愣,脚步不停进了门:“来了多久?”
“才到不久,正在后院与夫人说话……哎少爷等等,把杨梅给小的,洗了才能吃。”如意接了果篮,追着乐无异又道,“少爷可慢点走,莫要惊到夫人。”
乐无异点点头,仍是匆匆走近后院,听着墙内葱茏草木间传出的交谈声。
“清姣,端午不是早过了,为何树上还挂了这些布袋,是要做香囊么?”
“前些天异儿还问,送他妹妹的礼物什么颜色合适,难不成是想送这个……那也不用做这么多啊。”
“夫人不知,这些都不是送人的。袋子里装的是少爷用来招蝴蝶的香料,他说不知哪种更有用,就试了这么多。”丫鬟珊瑚添过茶,脆生生地道,“去年秋天有位打西域来的客人来看少爷,还捎来了几只蓝蝴蝶,可漂亮了……等客人一走,少爷就把它们养了起来,后来还孵出了小蝴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