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又突然唤道,“师父师父!”
瞌睡的孩童被鱼尾巴甩了一脸水,一跃而起,趴着船舷探头看鱼。
“原来鱼可以长这么大啊,我们晚上吃醋鱼吧!”
“莫要跌到水里去。”谢衣好笑地抬起竹篙轻敲船舷,示意乐无异坐回船中,想想又道,“明日去镇上买本菜谱,为师学会了就做给你吃。”
那之后领着乐无异在邻镇逛了几日,谢衣想起自己时常外出,此处对十一岁的孩童而言或许无趣。不料催促他回家时,小徒弟却连连摇头——
“师父说过,徒弟就是用来干活的,无异可以帮着整理书籍药草,一点也不觉得无聊……而且、而且长安太热了,师父就留我避暑吧!”
谢衣本也不是真要赶人,之后没过多久,连最要紧的书房钥匙也给了他。没过几日,乐无异又来问:“我在息馆见过一部没编完的药典……这世上已经有这么多的医书了,为什么还要重新编药典呢?”
谢衣解释道,大多医书对药材的记载十分混乱,那套药典可将千余种药材重新析族区类,同时添入息馆大夫们多年的行医心得。息妙华打算以此作为圭臬,统一各地分馆。
“原来是这样……”乐无异歪歪脑袋,“可那药典我翻了半天也没找着编者名字……是不是你编的呀?”
“……无异如何看出的?”谢衣有些诧异。
乐无异从背后拿出手札给谢衣看:“这本手札就是按振纲分目的方法写的,和那本药典有点像……师父,你辛辛苦苦编的书,为什么不写名字呢?”
谢衣却不再细说,只道自己素有隐衷,平日里不得不隐名埋姓,又嘱咐今后若人问起,只需推说师承一名隐士即可。
乐无异虽有疑惑,仍是应了下来。
冬去,而后春来。等到夏至,铺天盖地的碧色莲叶掩住了大半湖面。年少的乐无异在这一年中猛蹿了个头,彼此再见时头顶已能挨上谢衣的肩,就连沉着脸写药方的模样也颇有几分家师风姿。
“我这儿子怕是要被你教成老夫子了。”傅清姣几乎叹着气抱怨,谢衣一笑置之,去邻县义诊时却捎上了这只名叫无异的小尾巴。
小郎中毕竟年轻,抓药时不慎弄混了两味外形相近的药材,虽被及时发现,回程路上仍是不住后怕。待回到湖心岛,不等谢衣开口,乐无异便钻入书房罚抄药典三日。
说起来,谢大神医的烹饪手艺十分“精彩”,乐无异原不敢再假手于他,然而既是“闭门”思过,掌勺人只得又换回谢衣。
前两日过得风平浪静。
第三日,湖心岛来了名陌生访客。此人名叫叶海,笑眯眯地叩开书房门对乐无异道:“吾乃汝师之友,汝师遣吾采买香料抵债,今次顺路送来。”
谢衣留叶海共用午饭,不料他尝了一口便指着乐无异大声感叹:“姑且不论小徒儿自罚思过,单说能咽下汝之手艺,这等胸襟当属世间罕见……”
吓得乐无异忙捂着叶海的嘴拉出饭厅。
“吾说得不妥?”叶海举起烟斗连吸两口,脸色才缓过来,“汝师徒二人起居一处,汝竟不觉汝师味觉异于常人?吾吃遍天下,从未见过有人将唐辛子混入甜酥酪调味……汝真乃……心宽。”
乐无异低头笑笑,道了句师父口味重,我多喝点茶解辣就行。
那日午后,谢衣送叶海出门,乐无异坐在书房窗边,从生姜茴香八角中扒拉出的肉片在他胃里欢乐地翻腾。少年揉着肚皮摇着蒲扇,仰着头呼哧呼哧地吐气,想要吐掉些嘴里的怪味。梁上映着粼粼波光,偶尔有小鱼游过的倒影,他呆呆盯了一会,再捧起书时就读到一段关于莲的药用描述。
“莲藕、莲子、莲叶、莲蓬,花叶果虽是一家,但药效都不一样……嗯,这个好记,莲藕入口清脆,凉拌醋藕很好吃,糯米糖藕也不错;莲子要新鲜现剥,又甜又香,芯有点儿苦也正好清口;嫩莲叶晒干捣碎可以泡茶,还可以做荷香蒸鸡;莲蓬么……听说把酒倒进莲蓬洞里,含着柄吸出的酒带着荷香,滋味真是一绝,下次问师父讨些酒来试试……”乐无异咽着口水,一目十行地向后翻书,“唉,莲子菱角都要老啦,师父天天早出晚归,都没空带我去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