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趴在窗台上,隔着树荫眺望清澈的湖水,终是把书一扔,一脚踹开房门,欢欢喜喜下了湖。
“师父回、回来啦?”
乐无异装了一肚皮莲子,直到太阳落山才想起回家,却正撞上栈桥上等着他的谢衣。
“你啊……”谢衣倚着条断了半截的扶栏,俯身摘下乐无异脑袋上倒扣的莲叶,悠悠搓着叶柄,“想必无异已把功课背熟了,便说说这莲叶的功效,是补脾止泻,还是开阳散瘀?”
“师、师父,我摘了好多……你要不要吃点?”一身泥水的乐无异爬上栈桥,把新摘的莲蓬递给谢衣,对方却是不接。
少年不敢正面看他,觑见男子似笑非笑,不由心虚地后退半步,便被曝晒了一日的竹板烫得从脚底红到脸颊。水珠滑下背脊落在栈桥上,一溜烟滚进青竹板的缝隙里,他伸出光脚丫子欲盖弥彰地抹去泥水,磨蹭了半晌,谢衣却仍是八风不动地等着。乐无异没了法子,硬着头皮道:“那、那个,荷叶嘛,应该是补脾止泻的……吧?”
谢衣叹了口气,伸手捞走乐无异摘的莲蓬:“去把澡洗了,换身衣服,书房等我。”
赤金的余晖溢过书房门槛,将跪在地上的身影斜斜拉长。
“无异,补脾止泻之物乃是莲子,并非莲叶,花、叶、茎、果虽系同源,却各有功效,莲心止血,莲房化瘀,切莫混淆。”谢衣微叹,“你这年纪本是活泼好动,此地清苦,不若尽早返家,清姣亦是能教你这些的……”
“我不回去!”乐无异慌忙摊开手心高举过头顶,脸色有些发白,“我答应师父要好好用功,却又食言。弟子知错,师父罚我吧,就是别赶我走……”
“唉,为师并非此意。”谢衣摇头,见乐无异的眼里憋着泪,缓了语气道,“罢了,你跪一个时辰罢,下不为例。”
乐无异稍松了口气。谢衣俯身替他整理领口:“你拜入我门下那日,曾立誓所学医术仅为救人而用。为师罚你,并非因你游湖玩乐,而是你分明全无把握,却因惧怕责罚而信口妄断。医者一念可判人生死,凡有一丝差池,便是害人……今日的责罚,你可记住了?”
“记住了,以后我也都听师父的。”
“不必。”谢衣拍拍他的肩,“若无异发觉为师诊断有误,切记以患者性命为重,直言相告,无需顾忌。“
乐无异垂着脑袋点头,谢衣摘去他发间的水草,慢慢道:“你幼时坎坷,我救下你,原是愿你一生顺遂,再无忧思悔恨。医道不易,我先前不愿收你为徒,可你却像是……注定会成为一名医者。既为医者,你须谨记生命至为珍贵,而又永不重来。敬畏珍重,方能博极医源,以医证道。”
“师父放心,弟子记住了。”乐无异抬头目送着谢衣离开书房,忽然问道,“师父知道我小时候的事,那你……见过我亲娘吗?”
“算是见过,只是……”谢衣伫立门边,顿了一会才道,“再过几年,为师会将过去种种细说于你,届时……你便能想起她的模样了。”
秋风将傅清姣的家书接连吹到了静水湖,终于把恋恋不舍的乐小公子催回了长安。
“臭小子,有了师父就把老娘忘了!那儿有那么舒服?”傅清姣瞧着黑瘦不少的儿子,皱了皱眉。
“无异也想娘亲,有娘亲照顾我,自然是自己家舒服多了。”小小少年拉住娘亲的手晃来晃去,傅清姣再大的火也被晃没了。
“那,为何不肯回来?”
“师父养了许多漂亮蝴蝶,他家周围还有片大湖,能吃到新鲜的莲子,还有……咳咳。”乐无异神色尴尬地住了嘴,转了转眼珠,摘下脖子上的吊坠递给傅清姣道,“娘亲曾说,这是无异的亲娘留下的东西。师父拆开看过,说里边嵌了簧片,是西域制造的口笛,可以吹曲子听。”
“小心收好,别弄丢了。那你会吹了吗?”傅清姣摸摸乐无异细软的头发,把口笛给他重新戴上。
“只学了一首叫《在水一方》的曲子,调子可好听了。可是师父说我气不足,吹得上气不接下气,所以只教了半曲。”乐无异正色道,“师父他还会很多东西,无异已经和师父约好了,明年还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