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凌宇戈打了一个冷战,“那么两害相权取其轻,我们该怎么选呢?”
简凌不说话了,好像对方给他出了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半天他说,“其实怎么选都是错。”
凡人皆有一死,地球也一样。
“妈妈在火星的时候曾经对我说过,那是对她的惩罚,”凌宇戈深深地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开口,“她说这个惩罚来得一点都不冤枉。为什么?”
简凌正要接话,突然桌板上的手表轻轻地“嘀嘀”响了两声,他取过来看上面的信息,然后脸色一变。
“我要赶回中国,现在!”他站起来找外套。
“什么事?”凌宇戈似乎心里的话还没说完,不太想让他走,在地球上,除了面前这个人,还有人能听他说说真心话。
简凌踌躇了两秒钟,“我在爸爸的身上装了身体机能监测仪,会定时向我发情况。他现在很不好……他,坚持不肯换心脏。”说到这里,他有点犹豫地看着凌宇戈,“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他其实很惦记你。”
在看到简亦文的那一刹那,凌宇戈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脑袋一热就答应简凌跑了来。他觉得万分尴尬,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几十年横在心中的敌意,在见到父亲的一瞬间,就像见到阳光的雪花,立马烟消云散。
简亦文头发全部变成灰白色,整个人看上去干瘪瘦小,陷在医院的大床上,双眼无神地瞪着天花板。住院部每层只有一个真人护士,其他全都是人工智能操作,再加上高级病患楼层本来住院病人就少,所以显得空空荡荡,倍觉凄凉。
病痛早已抽干了简亦文所有的精力,现在的他看上去就像一尊有呼吸的石蜡雕像,但就在看到简凌兄弟走进来的那一刻,他的眼睛还是闪了一闪。
“爸,宇戈来看您了。”简凌走到他床前坐下,“心脏咱还是换了吧?”
简亦文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只是盯着凌宇戈的脸看。
“约瑟夫的项目进行得很顺利,”简凌不得不动用最后一个理由了,“他说照这趋势,再有一两年就可以向国际法庭提起申诉,把妈妈接回来。他还专门叫我转告您,让您保重些。”
简亦文将眼睛转回来看向简凌,眸子中闪过一道冷冷的光,“你去把我住院的箱子拿来。”他沉着嗓子吩咐儿子。
简凌从床底下拉出一个小小的老式随身行李箱,提起来放在桌子上。
“打开!”简亦文又说。
里面是几件竹纤维的换洗衣服,还有一些生活用品。简凌有点摸不着头脑。
简亦文示意他拿近一些,然后自己伸手翻开那些衣物,最底下,整整齐齐地叠着一张“皮”,一台穿戴式计算机。但是看上去样式有些老,没有现在使用的那么晶莹剔透和柔软,看上去像一件雨衣,上面还分布着若隐若现的细微线路,没有完全做隐藏处理。
简亦文伸出枯树枝一样的手指,轻轻地抚摸那张“皮”,“这是全世界第一台,”他说,“约瑟夫央求他爸爸买来,送给我们三个使用的。用它,我们计算出地球石油的储量和地壳内部各元素比例的关系,写成了那篇关于‘石油无机成因’的论文。约瑟夫其实应该是第一作者,但是不久以后他就回家接他父亲的班,所以把第一作者的位置让给了你们母亲。”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眼里闪着异样的光,似乎又变成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博士生,他们三人组,连世界上最权威的专家都不放在眼里,执意写出了那篇震动全世界的论文。
“我和约瑟夫一开始都反对地震采油,”大概刚才那段话让他感觉累了,简亦文靠在枕头上休息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但是他接了杜尔塞勒能源公司的班之后,我不知道为什么,性情大变,越来越像他的父亲。”
简亦文的语气里有很深的怀疑,“他变得越来越大胆,也许做商人和做学问是两种类型的存在。你们母亲却一直对地震采油有极浓厚的兴趣,为此我们争论过很多次,后来她竟然越过我向当时北海石油的董事会提出了申请。”
“而且,恐怕您还不知道吧,”简凌突然开口打断了父亲的话,“我在联合国环境署接任秘书,找到一份旧报告,是当年北海石油申请地震采油的,里面提到杜尔塞勒能源公司曾经注资这一项目,约瑟夫在背后怂恿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