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凌发现自己这三十多年,似乎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地端详父亲,他真的老了,连身体都似乎缩小了。那张旧照片上挺拔儒雅的简亦文,已经变成了一个永远眼含内疚面带苦涩的小老头。
殡仪馆简单的偏厅里没有任何其他宾客,连悼念的电子花圈都寥寥无几,这也是简亦文自己的意思,他不欲惊动亲友。
室内传来轻微的嗡嗡声,棺材盖缓缓合上。簇拥着棺材的鲜花也向左右散去,露出了一截金属的轨道。墙上简亦文的电子遗像缓缓撤去,露出了一个小门,接着又是轻微的“哏”一声响,棺材向那个小门慢慢滑过去。对面便是高温汽化的区域。只要门一合上,里面的压力和温度就会将尸体和棺材同时汽化,连一片骨灰也不会留下。
这也是简亦文的意思,在大多数人仍然选择传统火葬并将骨灰压缩成人工钻石的年代,简亦文选择了把自己的踪迹从这个世界上完全抹去。
兄弟二人垂手而立,没有哭泣,也没有多余的动作,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有柔和的电子音提醒他们离开,小礼堂要留给下一位顾客。
从殡仪馆高高的台阶上走下来,天蓝得刺目,阳光晒得凌宇戈有些眩晕,他使劲眯了下眼睛。
“你都准备好了?”简凌突然问,“什么时候动身?”
“具体日期还没有定,要看老板的意思,但是快了。”凌宇戈老实地回答,看着简凌无声地点点头,他忍不住反问,“你呢?”
前几日他刚被老板教育过,“我不是和你说过,各国已经拟定了优先出行火星的精英名单,你这位同父同母的兄长,早就毫无争议地排在前列,而且根本不需要他国籍所在的政府出面,直接走联合国特殊人才保护。知道那只太空航船叫什么名字吗?‘方舟二号’!你兄长,他是钦点的受保护珍稀动物,比你还有资格离开。他不和你多加联系,是不想把这个事让太多人知道。”老板用不拿香烟的那只手虚点凌宇戈,意思是,傻小子。
凌宇戈是真的傻了,非常想不明白这个逻辑关系,难道简凌还防着被他嫉妒,不至于吧。所以今天,他不自禁地把疑惑问出了口。
简凌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抬头看了看天,“就算是等到近地距离,也有两亿多公里,从来没有走过那么长的旅程,我有点不敢。”语气很郑重,听不出是开玩笑。
“你会吗?”凌宇戈突然笑了一下。
“会呀!”简凌认真地说,“所以我打算不走了。”
“嗯?”凌宇戈吃惊地看着他,想问为什么。
“虽然会很艰苦,但有些事还是需要人去做。”
凌宇戈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这句话,半天,他才说:“妈妈很想你。”
“嗯!”简凌心里说,我也很想她。她的印象已经渐渐模糊,只留下一个淡漠的影子,无论他怎么回想,都只能想起玛姬的模样。
“你难道,不想去见她?”凌宇戈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她很惦记你,曾经有一阵我觉得,她只爱你,不爱我。”
“我吗?”简凌转过头,对凌宇戈微微一笑,“你说‘曾经’,那现在呢?”
“至少我比你爱她!”凌宇戈的话很孩子气,让简凌听着发笑,“我马上就要回去看她了。你呢,真心狠!”
于是简凌做了那个自己想了很久的动作,他拍了拍凌宇戈的后脑,“那你替我回去看妈妈,顺便告诉她,我也爱她,但是不如你!”
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凌宇戈一直记得这一帧画面,天蓝得简直不像话,就好像地中海的水倾倒在上面,阳光耀眼,灰色的石阶上,简凌一层一层走下去,再也没有回头。
伯纳德这些日子好像瞬间老了十岁,变得疑神疑鬼。不过,谢天谢地的是,那个讹诈信息没有再出现过。慢慢的,他的思路开始恢复正常,有人怀疑我做过什么,但是他未必知道,只要我咬定不开口,他们一定也没办法对付我。
在凌宇戈亲自找上门来向他询问意见的时候,伯纳德几乎是喜出望外了,“请您转告约瑟夫,我很乐意为他继续效劳,无论是地球还是火星。”这一刻伯纳德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越远越好,听说现在移居火星的人是越来越多,这早年流放犯人之地,已经快变成阳光灿烂土地肥沃的澳大利亚了,还犹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