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油藏_作者:书咄咄(5)

2018-02-19 书咄咄

  所有的花器不是陶土就是粗瓷的,花耙子是镶金属的木制器具,现在想寻找一样塑料制品,都是千金难求。小花园的东南角有一眼人造泉水,泉水流在竹子的管道内,一节一节地流入旁边一小块花圃里,那里孤零零地立着一两枝修剪过枝叶的花茎,花期未至,看不出是什么品种。

  浇完了水,他又拿出一块干净丝布,细心地把每一片叶子上的灰尘擦干净。苍老的布满皱纹的大手轻轻地抚过那些娇嫩的小生命,心里不免盘算,简凌下次休假是什么时候,虽然他就算是休假也不一定愿意回来。

  他直起腰,站在花园中央茫然四顾,家中唯一的伴侣,那只黑虎皮斑纹白肚老猫正蜷缩在一块正晒着午后阳光的石头上打着呼噜。他也老了,有快三十岁了吧,简亦文略带伤感地想,日子都记不清了,自己不过是刚过七十岁的人。在这年头,七十岁只能算刚刚跨出中年的门槛,活到一百的人比比皆是,科学技术大大延缓衰老。

  简凌每次回家都好像在尽一个为人子的义务,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永远不回来。其实简亦文也不想见到儿子,儿子那双又黑又圆的眼睛,像极了母亲,每次都让简亦文不敢直视,那眼睛里分明包含着一句话,“你为什么要这样?”可是如果儿子太长时间不回家,不和他联系,他就会惶惑不安,这是他和她之间唯一的纽带了。她在那里不知生死,他在这里生不如死。

  墙上的一个信号灯亮了起来,简亦文用手指轻触,一个人马上出现在他的客厅。

  “你好吗,老伙计?”来人粗鲁的嗓音响起。

  “我很好,约瑟夫。”简亦文有点疲倦地回答,他其实很想说,怎么老是你。

  这是他的早年好友,现在是他的老板,杜尔塞勒石油公司的总裁。约瑟夫长着一张油光满面的大饼脸,霸道的鼻梁两边横肉占据了大半个脸颊。他用一双猫一样金褐色的眼睛傲慢地环顾四周,“你怎么还住在这个小地方?没钱花就把公司的原始股卖点给我。”他被自己的幽默逗乐了,哈哈一笑,然后点起了一根雪茄,坐了下来。

  “注意你的脑血管,”简亦文也坐下了,“你这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换了一遍了吧?当心,现在的法律不承认人工大脑。”人工大脑到底是作为原生人物的复制品还是独立的人工智能产品,法学界、医学界和伦理界正在争论不休,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留给以后的人来考虑,暂时作为非法人工器官。

  听到这个,约瑟夫嘴里冒出一句粗话,简直像喷出来的雪茄烟一样呛人。正在花园打盹的那只老猫不知为何被惊醒了,瘸着一条腿蹭过来,把身子蜷缩在简亦文脚下,半眯着眼睛,默默地想着心事。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沉默了片刻的约瑟夫又开口了。

  “天幕进行得不顺利?”简亦文问。

  “见鬼去吧!简奈特,你能不能盼我一点好!”一声简奈特似乎把他俩拉回了无忧无虑的大学时代,简亦文脸上的皱纹蓦地放松了些,眼光也变柔和了。

  “贵公子主持的项目,你几时见过不顺利?”约瑟夫对着天花板喷出一大口烟,同时翻了一个甚有个性的大白眼,“他完完全全就是你的翻版,娘胎里带出来的老成持重,或者说,胆小怕事。”

  两个人似乎都陷入了回忆的沉思,一时间没有动静,只能听见老猫一声长一声短的呼噜。

  “还记得我们当年吗?”约瑟夫继续瞪着天花板,出乎意料地用一种带着温情的语调回忆,“我们几个,你、我、还有凌寒,我们坚持石油的无机成因……”

  凌寒这两个字好像一把匕首,在简亦文的旧伤疤上狠狠地拉了一刀,直刺得鲜血淋漓。

  “你能不能,不回忆往事?”简亦文软弱地抗议,他也明知道在这位老同学面前,抗议无效。

  约瑟夫坐直身子,锐利地看了他一眼,“我让你看样东西。”他伸手打开了一个屏幕。

  简亦文老眼昏花一时没看清楚,“好像是人体的内部结构,那些闪绿光的是什么?”

  “那是绿色荧光蛋白,用来定位我体内的癌细胞……”

  “什么?”简亦文微微一愣。

  “就算把全身上下的器官全换了个遍,也挡不住cancer满身跑。”约瑟夫自嘲地说,“所以,我得在自己大限到来之前,做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