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来到殿里,宫女们为刘太后加了一件外衣。
宫灯盏盏,将赵祯的面容照的半明半暗,刘太后挥手,在殿里伺候的太监与宫女尽数退去。
宫女太监退下之后,赵祯迟迟不说话,刘太后便也不开口。
一阵寂静之后,赵祯终于沉不住气,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他尊敬了二十多年的太后,道:“当年的事情,朕都知晓了。”
“恩。”
刘太后面色一如从前,简短一个字音,让赵祯微微皱眉。
赵祯道:“您…”
“您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刘太后抬眸,锐利的目光逼得赵祯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刘太后道:“解释如何,不解释又如何?”
刘太后强硬的口气让赵祯的目光又暗了一分。
“当年之事,确是哀家做下的。”
赵祯胸口一紧,袖子里的手指握成拳。
刘太后永远都是这样,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强势逼人,永远不会因任何事任何人去妥协。
当初之事,她害得他无法与先帝赵桓父子相认,害得他生母流落人间二十年,她今日提起,话里却一丝内疚也无,语气稀松平常,像是在说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般。
“你既然已经知晓了,那便知晓吧。”
刘太后起身,将书放在桌上,准备起身回寝宫。
她平淡的口气与毫不在意的态度,将赵祯多日来积压的脾气点燃。
“母后!”
赵祯颤声道:“您心里难道一点愧疚也没有吗?”
刘太后的背影一顿,转身看了赵祯一眼,淡淡道:“没有。”
“哀家上对得起赵家的列祖列宗,下对得起大宋朝的黎民百姓。”
“可是您对不住朕!”
赵祯道:“还有朕的…”
刘太后注视着赵祯,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哀家最对得住的,就是你!”
“你八岁登基,懵懂无知,哀家顶着天下骂名,为你辅政铺路,弹压诸王,恩施群臣,若无哀家,你坐的稳这天下之主么!”
赵祯脸色煞白,退了一步。
刘太后说的是实话,没有刘太后,他一个八岁幼儿,只怕还未暖热龙椅,就被周围如狼似虎的王爷或异族们从龙椅拉了下来。
他明白刘太后对他的好,对他的重要性,所以他一直很听刘太后的话,哪怕有人私下议论,他只是个傀儡皇帝,他也只是听听,并不放在心上。
刘太后见赵祯脸色巨变,从他身上收回了目光,瞥了一眼被她放在桌子上的三国志,脸色有几分寂寥,道:“曹孟德有一句话说的不错:假设天下无有孤,不知几人称王,几人称帝。”
“哀家,也可这样说。”
“天下若无哀家,称王几何,称帝几何?”
说完这句话,刘太后头也不回,走进了寝宫。
赵祯像失去了浑身力气一般,瘫坐在椅子上。
他没想跟她吵起来的,他只是想来问问她,她若是略微口气软些,他便不再追究这件事,毕竟她养了他二十年,手把手教他朝政。
赵祯甚至想好了,让包拯将此事推在郭槐身上,由郭槐一力承担也就是了,他仍会尊她为太后,让她享这无尚尊荣。
而他的生母,他虽然会接进宫,但不会叫她俩住在一块,省得两人相见了,心里不痛快。
他一切都想好了,只需她说句软话,他就将后路摆平,然而她一句也没有说,言辞激烈一如从前,从不在任何人面前示弱,也不对任何人服软。
她像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独自倚在角落取暖,不需要任何的帮助。
有人想要帮助她,却被她刺得满手是血。
赵祯闭上眼,泪水从他眼角滑落,落在他华美的衣服上,很快消失不见。
月挂中天,赵祯又睁开了眼。
他的目光比夜色还要寒,指甲深深地陷入肉里,他缓缓道:“宣,禁卫军首领。”
是夜,刘太后被禁足金华宫,她的寝宫外,由禁卫军层层把守。
金銮殿上,她垂帘听政的珠帘与凤椅,被赵祯让人撤了下去。
群臣你望我,我望你,而后站出了一个人,向赵祯觐言,此举有违孝道,不合礼制,劝他赶紧向刘太后道歉。
赵祯冷眼道:“她害得朕的生母在民间流落二十年,饮尽风霜,朕此举,已是极为仁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