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本来在鼓捣香炉的人。又是略带笑意的声音:“道长可算醒了,杨某的床道长可还算躺得舒服?”
谢剑觞低头闭眼清醒了一下后才慢慢坐起来。头还是疼,他轻轻扶着额头,看着站在床尾正在添香的笑意盈盈的人。
绿白衣服暗绣琴纹,琉璃桃花簪,眉间细小玉坠,都在告诉谢剑觞这是一名长歌弟子。
并不该出现在蜀中的江南气息,一举一动仿佛是跨越江南的濛濛烟雨走来,青色衣服仿佛还沾染着那烟雨的清气,长袖曳地,行走间繁复衣料相互摩挲发出好听的声音,让人不禁想象着他执着一卷竹简,立在月洞门旁,轻轻念着诗句的样子,该是多么好看。
——然而作为纯阳弟子的自己,同时也很明显感受到,此人身上,魔的气息。
此处的魔并不是神魔的魔,而是由里至外散发的和周围格格不入的气息,他就这么笑着,却好像和你隔了一个世界。
他是偏执的、狂放的、是不容于这个世界的。
这样的人,当真奇怪。
“不敢妄谈舒服与否,在下还要多谢侠士救命之恩。”谢剑觞没有说出来,只是顺着他的话回答,轻轻拱手。
“救命之恩不敢谈,杨某举手之劳,道长无恙那是极好的。”杨楚月盖上香炉的盖子,向他走来,笑道:“道长醒得也是及时,正好来尝一尝这蜀中的竹笋吧。”
谢剑觞却没力气站起来,杨楚月也看出来了,忙道:“道长还是歇一歇再起,汤还热着,不着急。”
谢剑觞点点头,坐在床边,杨楚月也走过来倚在床尾看着他:“还没问过道长名讳,烦请道长不吝,在下长歌杨楚月。”
“纯阳剑宗,谢剑觞。”他报出名字,“谢过杨先生大恩,他日必报。”确定是长歌弟子后,他对此人的称谓由“侠士”改成了“先生”,以示对长歌门的尊敬。
“报恩就不必了,不算大事。不过敢问蜀中这荒凉之地,道长为何只身犯险,迷失在瘴气之中?若杨某今天不是馋虫犯了出门挖竹笋,恐怕道长是回不去纯阳了。”
谢剑觞道:“在下是为执行师门任务而来,剿尽悍匪后却不慎误入紫竹林,身上未带罗盘迷失方向,而被瘴气所魇。”
“怪不得,那道长还是万幸,杨某也先替百姓谢过道长剿匪之恩。”杨楚月轻轻一礼。
他行礼的样子极是好看,长袖流云青衫落拓,轻轻一个动作却极尽风雅。
谢剑觞恢复了些力气,转身拿过自己的剑依旧在手里摩挲:“那请问先生为何会在这蜀中瘴气遍地之地?还——”
“道长不如先喝点儿汤,杨某植下的昙花今夜怕是要开了,长夜漫漫,秉烛夜游赏花也不失风雅,道长给不给某这个面子呢?”杨楚月突然打断他的话,却依旧笑意盈盈看着他。
谢剑觞有些怔了,杨楚月笑起来是很好看的,不同于往日在纯阳所见师兄弟那样健气爽朗的笑,而是温温软软,带着点儿江南的水汽,又带着点儿读书人的文雅,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他不再说话,点了点头,起来将剑背在背后,自行慢慢走向桌边。
桌子上摆着热气腾腾三菜一汤,分别是清炒竹笋,凉拌泡笋尖,清蒸嫩笋,还有竹笋炖腊肉。
——这人还真是去挖竹笋顺便救了自己。
“粗茶淡饭,道长可不要嫌弃某的手艺。”杨楚月落座在他对面,筷子分他一份,“蜀中多美味,然这竹笋,是一道人间至味。”边说边拿起碗,抬手舀了小半碗汤递给谢剑觞,“纯阳该都是吃得比较清淡罢,这虽是炖肉,某也只放了不多一点,道长应该还能吃。”
谢剑觞接过碗,看汤色极好,乳白中有点淡淡的黄,香却不油腻,还飘着少许葱花,再看盆里确实只零散沉浮几块肉,竹笋占多数,想来炖出这味道是炖了很久的,点点头喝了。
这长歌弟子也没吹嘘,汤的确好喝,是竹笋特有的清香,还有用柏木熏成的腊肉经年弥久的肉香。由于实在炖了太久,腊肉入口即化,肉味并不浓郁,大概都炖进了汤里,但正恰到好处,不肥不瘦,令人赞叹。谢剑觞不禁有了食欲,也没了看到一桌子竹笋的无语。
虽然三菜一汤两人吃略显得多了一点,但一个饿了挺久的和一个竹笋狂魔凑一起,不仅吃完了桌上的还把锅里剩的汤都端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