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巴懒懒道:“丞相应该会比较乐意看到陛下的亲笔书信。”
“你…”刘备一阵头疼:“好好好,朕写。”
刘备取过纸笔,正写着,思及诸葛亮,又笑着对刘巴道:“孔明用心良苦。他一直勉强着你对朕尽力,也逼着朕对你好。他说,哪怕朕作戏都没有关系。久假而不归,恶知其非有也?没想到最后我们假着假着,就假戏真作了。”
“……”好一个假戏真作。
“丞相不愧深谋远虑,料事如神,有先见之明…”刘备嘴角带着笑意,一面提笔写了下去。
“丞相是哪一种。”刘巴忽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
“什么?”刘备低头写字,没反应过来。
“投醪抚寒,还是晓以大义?”刘巴问。
“呵。”刘备兀自写着字:“你见过水对鱼晓以大义?还是见过鱼对水投醪抚寒?”
“……”
“不过,也对。”刘备放下了笔,沉思道:“相喣以湿,相濡以沫。我与孔明,一为孽子,一是孤臣。我们在乱世寒夜里互相投醪抚寒。在忧国成疾时互相含蓼问疾。更在这创建基业,治理百姓的路上互相晓以大义。”刘备说着,抬头对刘巴道:“没有孔明,就没有朕今日。”
“……”
刘备无视他的一脸措愕,继续道:“与其说朕收服了孔明,不如说孔明也收服了朕。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曹孟德他当不起。在朕看来,只有孔明当得起这八个字。”
“……”
“朕少年时随恩师卢中郎读书,以为值此乱世,礼崩乐坏,遇不上圣贤了。后来,朕之贤名扬于四海,大有圣贤寂寞之感。不意上天让朕遇到了孔明,来陪伴朕,教导朕,辅佐朕…德不孤,必有邻。古人诚不欺我…”
“……”
“所以,孔明不只是朕的丞相,也是朕的太傅。”
许靖要哭了。刘巴默默地想。还有…小着皇帝二十岁的太傅,也实在是太稀罕…
“你们时常问朕,何为鱼水之喻?朕告诉你们,一言难尽。浩浩者水,育育者鱼。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知己耶?师友耶?同袍偕作,生死相托。在我二人看来,已远胜管仲与桓公,乐毅与昭王。”
“……”
“…子初?”刘备顾着写信,好片刻没听见刘巴动静。抬头望去只见刘巴闭目歪在榻上,不知是装睡还是真睡着了。
刘备笑着摇摇头,放下笔,起身上前替他盖好被子:“以往我这样说,子龙也给我装睡。也只有宪和可以听得面不改色,还继续取笑朕。唉…现在也不知他病得怎么样了…子初啊,你一定要好起来。不然我与孔明可怎么办。”
刘备又在榻边坐了半晌,方才起身回到案前,补完最后几个字,放入锦袋里,这才离去交与亲随送回成都。
屋内的刘巴缓缓睁开眼,耳中彷佛还回荡着刘备笑语,榻边还残存着皇帝和暖的温度。
他掀被下榻,走向案上刘备携来的筑。以手触弦,但闻其音高亢激越。是了,刘备虽非文人,不像七弦琴那样格调高逸。可他不就正如这筑,慷慨清亮,何尝不是高士。且说起筑,谁能不想起荆轲高渐离的刎颈之交,情义干云。这岂又不是像极了刘备之为人待士。满座衣冠似雪,愿与天下英豪肝胆相照!虽历尽挫折,仍志犹未已,与子携手,九死无悔!
…丞相如琴,陛下如筑。往日听人说,刘葛君臣二人高山流水,奏牙旷之调,将兴礼乐。信哉!人之有德慧术知者,恒存乎疢疾。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他们君臣二人,可不正好诠释了这句话。
他刘巴,以往实误解了这位雄主。而刘备不曾介怀,一笑解之。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他的手指停在琴弦上,嘴角不由绽开一丝笑意,摇头轻叹了一口气。
“…念彼君子,德音不忘。”
* * *
章武元年秋七月,刘备亲率诸军东征伐吴。以吴班,冯习为前部,水陆并发,乘顺流之势,锐不可当。吴将李异率水军扼守三峡,竟一战而败,汉军长趋直入,势如破竹,连克巫县,秭归。消息传到东吴,朝野震惊。南船北马,江东水战之锐,天下知名。水军既溃,军心动摇,真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