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君臣二人躺下后,马良见刘备也没有倦意,便道:
“…臣有一个疑问。”
“嗯?”
“陛下为何喜欢与人同榻而眠?”
“啊…这是一个习惯。”刘备道:“朕少年时开始,即在军旅之中。随时担忧敌军前来夜袭,身边有兄弟睡着,总是比较安心…也可放心入睡。”
马良一听“兄弟”二字,想起了与刘备情同兄弟的关羽张飞,心下黯然。刘备虽不言说,可心下有多悲痛,自不言喻。马良也是有兄弟的人。从小相携相亲,一起长大。他自己也知道,如果自己三位兄长,抑或是马谡为人所害,还千里传首,他会有多悲痛愤恨。当下马良便笑着转移话题:“陛下,良与尊兄的年齿,怕做不得陛下的兄弟,而是做陛下的孩子更合适呢?”
“哈哈…孩子。”刘备轻笑:“朕的第一个孩子,若能活下来,也有孔明这么大。但是,你们啊…年齿虽然当得朕的孩子,可又如师如友,令朕时时得聆德音。朕怎能真把你们当孩子?你啊…就是那…”
听得刘备忽然停下来,马良笑问:“是什么?”
刘备借着月光,翻身笑看着马良:“朕的爱卿。”
帐外偶然传来羽林军巡夜的哨卫声。刘备睁眼望着窗外,但见天上星河灿烂,月华光满,遍洒大地。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马良尝想,刘备是烈日,而诸葛亮有如皓月。那就让自己做一颗陪伴着他们的星辰吧。即便燃烧殆尽,也无怨无悔。
“陛下也喜欢观星?”马良问。
“嗯。朕小时候就爱看星星。但朕观星,没有你们那么多门道。对于天象,朕完全不懂。朕只知道事在人为。老子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不情感用事,对万物一视同仁。不论盛世还是乱世,星月之光都艮古照耀大地。那么治世之事,只有靠人来努力了。”
马良微笑:“陛下这话在理。臣也不信天命。”
“哎,孔明与孝直也是。云长益德更加不信这些。我们哪,真是一群狂人,非要在这乱世群凶当道之际,讲仁义,扶汉室…也许在许多人看来可笑,但朕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有你们同我一起做尽狂事。”
“得遇陛下,得与陛下洒脱癫狂一世,良之幸也。”马良轻笑:“可圣人李耳又说了: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陛下怎么说?”
“啊…这个圣人,朕大概是做不到的。”刘备笑道。望着天际繁星,忽然唱起歌来:“孟冬寒气至, 北风何惨栗。愁多知夜长,仰观众星列。三五明月满,四五蟾兔缺…”他唱着唱着,柔声道:“说起这圣人,朕觉得,朕的丞相,才是圣人。”
“哦?尊兄?”
“季常不觉得吗?你认识他比朕还要久,便没有这种想法?”
“…尊兄对良,一直疼爱有加。并非像圣人那样不偏不倚,没有私心。良觉得,尊兄亦常人也。”
刘备叹了口气:“孔明焉能无情。只是,朕明白,他虽重情重义,与朕一般无二,但他绝不会为情所误,情感用事。他多是克制隐忍,严以律己。在做圣人这一道上,他比朕还要清醒。知道真正之道义乃是大公,而大公则无亲疏之别,无物我之分,其于大不偏,于小不遗,广慈博大,至诚不移。”
“淮南子曰:权衡规矩,一定而不易,不为秦、楚变节,不为胡、越改容。一日法之,万世传之。”刘备道:“孔明极为重法。他告诉过朕,为惠者,尚布施也。无功而厚赏,无劳而高爵,则守职者懈于官,而游居者亟于进矣。这就是刘季玉当政时蜀中的弊端。所以,治世应以大德,不以小惠。”
“所以啊,朕见不着他的时候,就看看星星,聊解思念。这星月之光,无比明亮,大公无私,照耀大地…便似朕的孔明一样。”
“陛下,可是思念丞相。”马良笑道:“这才分别一个秋天…”
“哎呀,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他是朕的萧何。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一个秋天,是几年啊?”刘备笑道。
马良笑道:“那臣去武陵的时候,陛下不要思念臣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