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基特的写作风格我早有领教,这个女人极善于以事实真相的边角料为中心进行展开和歪曲,造就足以哗众取宠的怪物。而她能以此成为名记的正原因在于绝大部分读者绝无可能、也不会有兴致去考证那些生动文字背后有多少实情,就像我现在不可能钻出帐篷去问邓不利多他是不是有个从小就被囚禁的哑炮妹妹,或者他是否曾打算与盖勒特格林德沃一同统治麻瓜。但书里所使用的照片和信件是实实在在的,我的确看到与我同龄的邓不利多站在一个金发少年身旁,年轻而儒雅,眼神锐利,神采飞扬;他在给格林德沃的信中以我从未亲见的激情勾勒出“更伟大的利益”的图景,其中也不乏我已熟悉的部分:我知道他能为了某些宏大而重要的东西策划和牺牲什么。
——尽管他也许永远不会从中解脱。我记得邓不利多在那个黑暗山洞里挣扎哀求的声音,他看着我的样子就好像如果有其他方法结束这一切他可以为之死上千百次,我目睹他直到最后一刻还在极力保护一名从未尊重他的学生免受杀戮的浸染。我想说服自己这些已经足够了,可即便是大脑封闭术也无法使自我欺骗变得容易,我希望邓不利多曾亲口告诉过我他也曾陷于盲目的渴望、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希望自己可以不必从一堆名为“斯基特的文字”的垃圾中挑拣它们的残片。斯克林杰嘲笑我是彻头彻尾是邓不利多的人,邓不利多连链子都不需要就能将我牵着鼻子走;而我是个傻瓜,只希望自己曾窥见他的部分真实,证明这一切并非如此轻易。
傍晚时下起了小雨,水滴透过树枝的阻挡零零落落地敲打在帐篷上。我吃掉最后一点面包,喝光壶里走味的咖啡,起身收拾东西。十多分钟后我背着包站在林间的空地上,将一小缕棕色的卷发投进装复方汤剂的瓶子,它来自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网球手。找到合适的目标不太容易,我没法携带很多不同尺寸的衣物,对变形目标的体型也就格外挑剔。
我在一条结霜的巷子里显形,这里比我此前扎营的森林更冷,雨水中夹杂着碎冰。为了避免出现水流凭空淌下的情境,我收起了隐形衣,戴上外套的兜帽,给自己念了个防水防湿咒。凉意很快透过布料传到了我的头顶,我走过那些湿淋淋的前门、屋顶和门廊,企图记起一二,尽管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离开这里时也不过一岁多一点。
小巷向左一拐,村子的中心——一个小广场呈现在我眼前。广场中央有一个战争纪念碑状的建筑,周围是几家店铺、一个邮局、一家酒吧,还有一个小教堂。这个天气并不适合散步或讨糖,空旷的街道上只有几个装扮成鬼怪的孩子还在不屈不挠地走着,我从他们被街灯拉长的诡谲身影边路过,匆匆前行,直到看到教堂背后的墓地。有那么一会儿我被战栗的恐惧震慑,不确定自己是否想看到即将看到的,然后再度迈步前行,又在广场中央停住了脚步。
那座刻满名字的方尖石碑在我走到近前时变成了三个人的雕像:一个头发蓬乱、戴着眼镜的男人,一个长头发、容貌美丽善良的女人,还有一个坐在母亲怀中的女婴。雨水从石质的面颊淌落,我近乎荒唐地觉得那也许是他们正在流泪,但他们看上去如此快乐平和,婴儿笑容纯净,额头上没有伤疤。我想他们都在同一晚逝去了。
我继续朝教堂走去,推开墓地入口处的窄门,踏过石板小径上的积水坑,朝阴影深处走去。一排排墓碑的轮廓从黑暗中浮现,我点亮魔杖,在挂满水珠的枯草间辗转,弯腰察看每一座墓碑上的铭文。雨线在杖尖的荧光中成了密织的银帘,水流开始渗入我衣物的缝隙,我又施了一次咒语,收效甚微。
碑上有不少我曾在霍格沃茨见过的姓氏,我不时暗自猜测是否见到了某个同学失散的亲戚,或者有没有可能他们还住在这里。有时同一巫师家族的几代人都列在一块墓碑上,从年代上可以看出,这些家族有的已经断绝,有的后代离开了戈德里克山谷。然后我看到了坎德拉和阿利安娜邓不利多的名字,邓不利多死去的亲人与我的父母安葬在同一块墓地,这对他而言似乎只是个普通的巧合,连提及的必要都没有。我转身离开,在墓地中越走越远,每走近一块墓碑时都会感到一阵夹杂着害怕和期待的激动。
我找到了,詹姆和莉莉波特的墓碑与邓不利多的家人只隔了两排,白色的大理石在黑暗中十分醒目,我不禁好奇是谁选取和设计了它。这个念头在我完全看清石碑时被抛在了脑后,那些文字在黑暗中闪闪发光,我不需要俯身就能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