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灼衣瞬间明白了,阿那□□那人岂是好相与的,只怕是捡了只狼崽子回去养,待到这狼大了,定会反咬主人一口。
那突厥将军,其志高,只怕他眼中盯着的,不是高官厚禄,而是这万里江山。
“话虽如此,却也不可轻心大意——”夏夷则的神情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懒散:“冬猎过后,武兄多跟禁军十六卫的几位上将军联系罢——也该是表态的时候了。”他一言落定,却又突然想起一事:“对了——不知秦陵的事,两位可有甚么消息?”
武灼衣听得此言不由摇摇头道:““臣这里拿得住十六卫的消息……居住在长安城里的朝臣和二皇子也有消息,只是秦陵那方大多由百草谷将领单独呈与陛下……”圣元帝向来将百草谷与太华观同朝堂之上的兵马分的清楚,武灼衣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倒是叶灵臻双眉一蹙,显是正在思索:““秦陵……
见他二人对秦陵之事皆一无所知,夏夷则只得就此揭过——心中却愈发疑窦丛生。
他两人对上目光,彼此心中了然。而坐于叶灵臻对面的武灼衣喝了茶水,瞧见这案几一角工整一叠宣纸,他亦是擅草书之人,心下好奇,随手拾起一张细细观之。只一眼,武灼衣心中便赞叹一声,这所书之字妍美不柔媚,矫捷不轻佻,求雄强而不强作怒张,得巧妙而不矜持造作。所谓观字如观人,他只将手中这张朝夏夷则一扬,语气里终于带了点笑意:“这一叠想必都是殿下所书,当真是胸中有丘壑方能如此精妙——”
听他一言,夏夷则这才想到昔年在江陵,便听城中的百姓随口提及江陵城驻军的武将军,不仅会武还能文,提笔便写得一手漂亮草书。可那时又怎会想到如今的两人不仅成了同盟,更成了君臣。
想来世事无常,便连老天爷揣测不能,夏夷则心中暗笑,也走到两人所坐安前接了去桌椅手中宣纸,自然答了句:“师尊说练字可修心,因此若心情烦躁,多以习字排解,现在倒也积了这些。”
武灼衣听了此话,神色顿为一滞:“诀微长老所言甚是——不过看这数量,想来殿下回到长安,顺心的日子还是少数。”
夏夷则只淡淡一笑:“顺心之日尚在往后。此时不若多写,日后或许便无机会写了。
“观殿下字体,若非长年习字,笔锋不会如此流畅。想必当年——定是诀微长老所授罢。”
“正是——”夏夷则垂下眼帘掩住眼底一簇温柔:“我方入门时习楷书,几年后便自行又习飞白。其实竟也无意,是后来才知道,父皇尤擅飞白——”
武灼衣发觉,夏夷则先前同他两人所论朝堂之事,话锋犀利却言辞不多,此时谈及清和,却是一副恨不得让人知道自己有个师尊,自己这师尊有多好——再一回想之前于阿那□□府上的宴席——这位三皇子,委实太看重诀微长老。他之前就想过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此番看来——
“殿下,臣僭越,有一事相问。”武灼衣目光落于夏夷则面孔,面上神色叫叶灵臻心头一跳。
夏夷则应道:“武兄但问无妨。”
“……殿下如此看重诀微长老,臣只想问殿下,若有朝一日殿下需在这万里江山和诀微长老之间做一抉择,殿下会选谁?”
夏夷则的神色在这句话说到最后时渐渐趋于冷淡,此间屋内一时静默,叶灵臻托着琉璃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只觉指尖渐渐被杯壁的灼热温度烧的刺痛。
他深知武灼衣这番话何止僭越,尽管夏夷则此时神色如常,他自己却不由的替友人心中一阵狂跳,面上表情煞是精彩。
“士衡这句话问的好生犀利——”香篆袅袅,不知勾起谁的心绪。夏夷则走上前去开了炉盖,慢悠悠的用铜签拨了拨:“若取了江山,却连人也保不住,岂不是无能之辈。我断然不会舍去师尊。”香烟骤浓,模糊了夏夷则的神色,而他声音平稳也听不清喜怒。
只是下一刻,叶灵臻似是听到这位三皇子发出一缕轻飘飘的笑声:“我知武兄想些什么。这不是帝王的答案,这是夏夷则的答案——”他合了香炉背对着武灼衣负手而立,三皇子说到底不过只是个弱冠又许的青年,身形削肩窄腰,全然称不上所谓魁梧。只是此时背影却令人平生想要对其跪拜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