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若虚便放下茶杯与茶钱,对应竹道:“走。”
一行人便又匆匆翻身上马,往秦川鹦哥镇赶去。
九月,秦川泼墨岭。不下雪的时候,这环抱着沉剑池兀起而出的山山石色泽玄黑如墨,故名为泼墨岭,却不料夜里忽的下起来细细的薄雪,被冷峭的尖风刮着,片刻便令泼墨岭白了头。一道黑影飞鸿掠影般地在山石上一点,留下浅浅的痕迹,亦被落雪抚平了去,只是雪映着白莹莹的月光与掌剑阁遥遥的灯火,他这一身蒙着面的扶苏夜行衣,倒不如不穿了。
“快追!他偷了掌剑阁的东西!”
顾云山将那些喧嚣的喊话甩在身后,只一味运起轻功向前疾奔,泼墨岭山势十分险峻,陡峭处几如直立入云的一把利剑。幸而他少时淘气,襄州的山都爬过不少,且公孙剑与护剑师唐林被明月心引开,不然此番想要不动刀兵,只怕是无法全身而退了。
“好个孔冶儿,这种节骨眼叫我来沉剑池偷东西!这哪里是浑水摸鱼,分明是自投罗网!”顾云山感应到身后四五道护剑使的气息,心中暗骂道,“简直像是捅了马蜂窝!”
“他们还在追,你小心点。”影沉静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放心吧。”顾云山尚有闲情笑上一笑,直跃过山脊,匿入山峦的阴影之中穿梭。山峦另一边是莽莽雪岭,包裹着一个古祭坛,北边群山相拥的便是太白剑派,巡守弟子的火把伴随着隐约的打更声在白雪与黑砖之间流动。
他早计较好了退路,直掠向古祭坛,却并不停留,只借着山石与耐寒灌木的掩映往太白山门那边掠去,这一路有青龙会布置的催山营、擎雷营的山匪,也能耽搁这几个不依不饶的护剑使几分。他只消找个地方隐匿一夜,待太白发现自己偷的并非是那传说中藏有大悲赋的那柄剑,该会认为他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现在秦川这么乱,便不会再对他一个小卒穷追不舍了。
“唉,真是好久没有这么狼狈了。”顾云山寻了个隐蔽的地界一猫,对影哥说道。
“可不是。”影笑了笑。顾云山不愿与太白的人动手,这才有此番追逐。
“冰晶魄,我听名字就该知道这玩意在沉剑池……这秦川哪里还有另一个高绝之处的飞瀑可生出这种东西?”顾云山叹了一声,从怀里取出一块剔透沁凉的石头,掂了掂,“也不知道冶儿要这个做什么?”
“我很喜欢这东西的气息,很静。冶儿既然是祭炼生魂来做傀儡,我猜她要这个是作安魂宁神之用,可以避免反噬之险。”影说道。
“反噬?那倒免得我动手了。”顾云山不置可否,将东西揣回怀里,懒得去管了。他躲在山缝的暗影里,背靠着一块兀起的山石,将手枕在脑后叹了一声,道:“唉,若是带了换洗衣服就好了,省得明日还得东躲西藏。”
“……如果你要背着一个大包袱来太白偷东西的话。”影冷静地吐槽。
“带着剑匣就已经够沉的了。”顾云山道。
影笑了一声。
“唉,若我能变作你这样就好了,大摇大摆地走在大道上也没人瞧见!”
“有什么好,酒也喝不着,糖葫芦也吃不到。”影随口应道。
“诶,影哥,你竟然喜欢吃糖葫芦?!”顾云山顿时来了精神,在心里不遗余力地嘲讽他,“那小孩子吃的玩意儿,影哥你坦白你几岁了?五岁不能更多了!”
“……”影沉默了片刻,道,“糖衣很脆,裹着红果,又酸又甜……是很好吃的啊。”
顾云山一愣,忽道:“影哥,你吃过?”
“吃过……吧?”影子半是回忆半是思索……这究竟是自己看着书本臆想出来的味道,还是真的吃过呢?许是跟心宁一起的时候,许是……玉华集?
影不敢过多地去回想过去的事,那像是一道坚固的封印,化作一条遍布礁石的汹涌暗河。若强行渡河,只会令他头痛欲裂、陷入灵台崩摧的边缘。可这一回,顾云山怀里藏着那枚冰晶魄,那条河便好似平缓了不少。他逆流而上,去追溯从前凌乱而琐碎的记忆——他总觉得自己曾活在玉华小镇,那些镇民淳朴而善良,小孩儿们沿着那条依山而下的长街奔跑,好像下一刻就要飞起来了似的,清脆的笑声和着集市的吆喝与茶摊的闲谈,聒碎了清晨襄州妙闲的清梦,至于那支人家递给他的糖葫芦的味道、茶水隔着白瓷杯递来的熨帖热度、甚至那种脚踏在地上那种踏实的感觉……都该不会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