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山从怀里取了冰晶魄,交到她手上。她手里翻出一把小匕首,很轻巧地划开了孔雀的胸膛。他没有流血,傀儡怎会流血呢?与活人无异的皮囊底下,不晓得是怎样精密的机械,拱卫着中间的一颗色泽暗淡的圆形玉石。
“主人上一回去孔雀山庄吃了东西,就变得不听话了,现在可好了!有了它,冶儿又能见到主人了!”孔冶儿好似天真地说着话,眼睛紧盯着那颗雪白的石头,带着冀待与雀跃。顾云山却只觉不寒而栗,他知道孔雀山庄已被血衣楼灭门,冶儿说的“吃东西”,只怕便是去那里吸取新死人的魂魄吧……这该是怎样的邪术!
孔冶儿不晓得他在想什么,以手中的小刀在冰晶魄上好似随意地刻了几道划痕:“过一会儿,我将它放进主人的心里,你也来陪冶儿玩玩吧?”
顾云山哪还能等下去!几乎便在她话音刚落的时候,顾云山的剑已出鞘,一道沛然的剑气斜削了过去,目标却不是孔冶儿,而是那匣中的孔雀!“我现在就陪你玩玩!”
孔冶儿身法高明,手段亦十分毒辣,可若说有甚么弱点,可不就是孔雀了?平日里孔雀身上戴着孔雀翎,又像活人一般有灵性,比孔冶儿还要强上一分,可如今这傀儡安静地躺在那匣中,叫顾云山一剑劈作两截,崩出来好几颗不晓得装配在何处的齿轮与楔子。冶儿尖叫了一声“主人!”,眼圈当即便红了,好似那匣中的人还活着一般。
她是真的入魔了。
顾云山隐觉得她也有几分可怜,但并不是个值得同情的人——更何况,他哪有余裕去同情旁人呢?这小女孩虽失去了最大的倚仗,亦没有时间布置那五行之阵,可她发起狂来,身影几乎化作一匹云霞一道电光,可再快的剑,怎能比得过应竹呢?
九华的第一场冬雨悄然而至,而楼中骤雨一般的刀剑相击的声音终于渐渐平息。
“主…人……”少女的声音渐低了下去,似浅笑了笑,便阖上了眼睛。
顾云山长出了一口气,以手按了按胸口隐痛的伤口,走到那匣前,将冰晶魄与那颗傀儡心口的玉石一并收回,方听见远方好似传来喊杀声。他走到楼头望去,见到四盟弟子已突破中庭,正在黄泉道与总舵精锐交手。
这里与他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顾云山心里想着,亦笑了笑。
顾云山趁着夜色回到燕来镇时,雨势这才稍缓。他在镇中偏僻处有个小宅,只是他这一去数月没人打理,推开门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潮气。他进了屋,取了火石将灯点上,这才长出了口气,有些恹恹地去翻柜子找东西:“没想到这燕来镇也有四盟之人,真是阴魂不散。”
影莫名笑了一声,道:“云山,你已经不是血衣楼的人了。”
顾云山一愣,也笑笑,将被冷雨浸得湿透的扶苏外袍脱下,随手搭在一旁:“你说得对。”
“四盟来了好多人,你说阿竹会来吗?”影又问。
顾云山从柜子里又找出来一瓶伤药,被他这么一问,楞了一下,道:“不知道。”
“去找找呗?”影提议道。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顾云山手里攥着那个浅口的玉瓶,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不了。”他的手撑在桌上,微垂着头,似有片刻犹疑,可很快就下定了决心,“且不说他是否真的在嘉荫镇,我寻到他,说些什么呢?现在血衣楼才被覆灭,我去找他,他也未必信我……倒显得我狼狈了。”
“云山……”影还想再劝,却被顾云山摆摆手阻了言语。他神色看起来有些疲倦,在桌边坐下,自解了衣裳。他心口的绷带经与冶儿一战,已又渗出浅浅的血痕,身上也难免地添了两三道新伤。他不愿多谈,只草草收拾了一番,换了件干爽的里衣,铺了床便阖上眼来。
他从前总爱说“了去玉华集的事”便如何如何,可如今血衣楼覆灭,却又忽然觉得一切好似并没有结束——怎会结束呢?即便是迫不得已,可三年来他的手中早已真真切切地沾满了鲜血,只怕是回到真武山上,乐乐都不愿意同他玩儿了——他的确变成了血衣楼优秀的杀手,像段非无所言,变成那种辨不清痛与快、分不清真与幻的人了。
影悄无声息地看着他。年轻人有着英俊的脸孔,只是睡着时仍微蹙着眉,总归是不快乐的。时间对影来说是个模糊的概念,可对顾云山,三年时间的确留下了太多了刻痕。